八零年代的河风,带着夏末最后一点暑气,吹得人心里发慌。我妈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尖锐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颊,***辣地疼。“陈昭!你弟弟呢?我让你看好你弟弟,
你把他弄哪儿去了!”我捂着脸,看着她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张了张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河坝上,赶集的人乱哄哄地围成一圈。人圈中央,是我爸,
他手里攥着一只半大的蓝色塑料凉鞋,鞋口还沾着湿漉漉的泥。那是我家唯一的宝贝疙瘩,
我六岁的弟弟陈阳,今天早上刚换上的新鞋。01“昭昭,你怎么能只顾着自己看玩意儿,
把你弟给忘了呢?”说话的是周屹安,我的未婚夫。他眉头紧锁,
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责备。我死死盯着他,
心像是被泡进了冰窟窿里。就在半小时前,他还拉着我的手,笑着说等结了婚,
就去城里的大商场给我买一条漂亮的红裙子。“我没有……”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我回头叫他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你没有?”我妈猛地冲过来,揪住我的头发,
把我往地上拽,“你个死丫头,你就是嫉妒!嫉妒我们对阳阳好!
你是不是故意把他推下河的?!”“我没有!”我尖叫着反驳,屈辱和恐惧让我浑身发抖。
我爸阴沉着脸走过来,一言不发,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攥得咯咯作响。他看我的眼神,
不像在看一个女儿,像是在看一个毁了他全部希望的仇人。
“别……别打了……”周围的邻居拉住了我妈。“肯定是掉河里了,这河急,
前几年也淹死过人……”“哎,陈家的根,就这么断了……”议论声像无数根针,
扎进我的耳朵。搜救队沿着下游找了整整一天一夜,什么都没找到。所有人都默认,
陈阳已经死了。从此,我成了我们家的罪人。饭桌上,再也没有我的碗筷。他们吃饭,
我就在旁边站着。偶尔我妈会把吃剩的窝头和咸菜丢在地上,像喂狗一样。“吃!要不是你,
我儿子怎么会死!”晚上,我睡在堆放杂物的过道里,冬天连一床厚实的被子都没有。
弟弟的房间,他们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每天都进去打扫,仿佛他只是出了趟远门,
随时都会回来。周屹安来看过我一次,隔着门,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昭昭,
你爸妈也是太伤心了。要不……你认个错?”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身上是被我爸用皮带抽出的道道血痕。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认什么错?
认我不该是个女孩?还是认我不该生在这个家?“周屹安,”我哑着嗓子开口,“你走吧。
我不想看见你。”他叹了口气,最后说:“你知不知道,你爸妈为了阳阳,
托了多少关系才给我弄到进厂当技术员的名额……现在全没了。”门外的脚步声远了。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对我好,不过也是为了我那个“宝贝”弟弟。我弟弟,
才是他们陈家和周家之间真正的纽带。我,陈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赠品。
02日子就这么熬着。白天的我是家里的牲口,洗衣做饭,下地干活,
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的。到了晚上,我就是个多余的鬼魂,蜷缩在过道里,
听着我妈在屋里一遍遍哭喊着“我的阳阳”。我渐渐变得麻木,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脸颊上那道被我妈指甲划出的疤,才会隐隐作痛。这道疤,
像一道烙印,时刻提醒着我,我是个罪人。我们家隔壁住着一个退休的老会计,姓李。
李爷爷无儿无女,看我可怜,偶尔会趁我爸妈不注意,偷偷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
“丫头,人得自己给自己找条活路。”有一次,他又撞见我爸因为一点小事对我拳打脚踢。
等我爸走后,他把我叫进屋,给我擦了药酒。看着我满身的伤,他叹了口气:“丫头,
想不想学点东西?”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我这脑子里的东西,总不能带进棺材里。
你要是愿意,就每天过来跟我学打算盘,学记账。”从那天起,我每天干完活,
都会偷偷溜到李爷爷家。那小小的八仙桌,和桌上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基础会计》,
成了我灰色生命里唯一的光。我学得很快,李爷爷总夸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我把那些枯燥的数字和公式,当成逃离现实的唯一途径。每一次算盘珠子在指尖清脆地碰撞,
都让我觉得自己还像个活人。我开始偷偷攒钱。帮人缝补衣服的一毛,抄写文书的两毛,
一点一点,藏在墙角的砖缝里。我不知道攒钱能干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我需要一条后路。
就这样,我像阴沟里的老鼠,卑微又坚韧地活了三年。这三年里,周屹安一次也没再来过。
我听说,他家很快又搭上了厂里另一个领导的关系,他自己也成了车间小组长,
前途一片光明。我们家的日子,却越过越糟。没了儿子,我爸像被抽了主心骨,
整天借酒浇愁,地里的活也荒废了大半。我妈则沉溺在对我的怨恨里,每天不打骂我一顿,
就浑身不舒坦。这个家,早就烂透了。直到那天,我从集市上卖了绣活回家,
远远看见家门口围满了人。我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我爸又喝醉了酒跟人闹事。挤进人群,
我看见我妈抱着一个半大的少年,哭得撕心裂肺。“阳阳!我的阳阳!你总算回来了!
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爸也红着眼眶,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一个劲地搓着手。
那个少年,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衣服,又黑又瘦,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小时候的模样。
是我弟弟,陈阳。他回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狂喜、激动、怜惜。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人群边缘的我,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03陈阳回来了,像一颗炸弹,把我们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炸得面目全非。他没有死。
三年前,他是在河边被一个外地来的杂耍班子拐走的。那人看他机灵,
就哄骗他说带他去大城市吃香的喝辣的。结果跟着人家走了三年,吃了上顿没下顿,
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最后趁着杂耍班子内讧,才找机会逃了回来。
他 anlatırken,我妈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我可怜的儿啊,你受苦了!
”我爸则在一旁,一个劲地给他夹菜,把家里仅有的一点肉,全堆在了他的碗里。
没有人问我一句,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也没有人觉得,需要为这三年来对我的虐待和冤枉,
说一句“对不起”。在他们眼里,只要陈阳回来了,过去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我这个“罪人”,理所应当该为弟弟的回归而感到庆幸。我的存在,
仿佛又变回了三年前的那个背景板。不,比背景板还不如。“姐,我听妈说,
你跟周屹安订了亲?”饭桌上,陈阳突然开口。他一边剔着牙,
一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我没说话,只是低头扒拉着碗里那点清汤寡水的白饭。
“周屹安现在可是红星厂的组长,年轻有为。咱家现在这个情况,我刚回来,
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话里有话。我妈立刻接茬:“阳阳说得对!陈昭,你那个婚事,
我看就算了吧。周屹安那样的好条件,不能白白便宜了你。让你弟去跟他多走动走动,
都是一家人,他还能不帮衬着点?”我爸闷着头抽烟,烟雾缭绕中,
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你妈说得有道理。”我捏着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们要把我的婚事,当成弟弟向上爬的梯子。“不可能。”我放下碗筷,声音不大,
却异常清晰。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我妈不敢置信地瞪着我:“你说什么?你个死丫头,
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的婚事,由不得你做主!”“我再说一遍,”我抬起头,
迎上她愤怒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不可能。”这三年,我挨的打,受的骂,吃的苦,
已经把那个懦弱的陈昭磨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一个只想为自己活命的孤魂野鬼。
“反了你了!”我爸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来抓我。我比他更快,直接起身冲出了屋子。
屋外,月光清冷。我听见屋里传来我妈的咒骂和我弟不耐烦的抱怨。“行了妈,
跟她废什么话,早晚都得听咱们的。”是啊,在他们眼里,
我就是一件可以随意摆弄和牺牲的工具。可他们不知道,工具用久了,也会磨出锋利的刃。
04第二天,周屹安来了。手里提着罐头和麦乳精,脸上挂着我三年未见的殷勤笑容。
他进门先是亲热地拍了拍陈阳的肩膀,嘘寒问暖,一口一个“阳阳兄弟”,
仿佛他们才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我爸妈笑得合不拢嘴,忙前忙后地给他倒茶。
我站在院子角落的阴影里,冷眼看着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觉得无比讽刺。“昭昭,
”周屹安终于注意到了我,他朝我走过来,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温柔,“别在外面站着了,
进屋吧。你看你,还是这么倔。”他想来拉我的手,我下意识地一躲。他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昭昭,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阳阳回来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咱们都该往前看。”“往前看?”我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笑出了声,
“周屹安,你看的是哪门子的前?”是看你搭上我弟,巩固你在厂里地位的前途吗?
我的话让他脸色一变。“陈昭,你怎么说话呢?”我妈尖着嗓子冲过来,
“屹安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还不赶紧给屹安倒茶!”陈阳也走了过来,
他个子已经比我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屑:“姐,别给脸不要脸。
周哥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我的福气?”我看着这一家人的嘴脸,
“我的福气就是把我敲骨吸髓,给你们铺路吗?”“你!”陈阳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扬手就要打我。周屹安拦住了他,皱着眉对我说道:“陈昭,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话这么刻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一家人?”我笑得更厉害了,
“周屹安,你搞错了。他们是一家人,我不是。”我转身回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将那些虚伪的嘴脸隔绝在外。我靠在门后,听着外面周屹安还在低声劝慰着我爸妈,
说什么“昭昭只是一时想不开”,说什么“以后还要仰仗阳阳兄弟”。我的心,一片死寂。
晚上,我听见我爸妈在隔壁商量。“屹安的意思,是想让阳阳过完年就跟他进厂里当学徒。
”“那敢情好!可……陈昭这死丫头这脾气……”“哼,她横?她还能横得过我?
把她锁起来,饿她几天,看她还横不横!等阳阳进了厂,站稳了脚跟,还怕她飞了不成?
到时候,听话就嫁,不听话也得嫁!”我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听着他们一句句盘算着如何将我的价值榨干。原来,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弟弟的垫脚石,
最后再被一脚踢开。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大火滔天,我被困在屋子里,
声嘶力竭地呼救。而我的家人,正喜笑颜开地围着陈阳,庆祝他新生。没有人回头看我一眼。
05计划赶不上变化。周屹安那边还没安排好,陈阳自己先惹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