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月扶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往家挪,青布鞋底沾满黄纸灰。
七月半的晚风裹着纸钱打旋儿,村口老槐树簌簌落着枯叶,树皮上歪歪扭扭刻着二十年前祈雨的符咒。
她忽然想起晨起时丈夫赵老西说的话:"今日鬼门开,日头落山前定要闭户。
"可稳婆还在三里外的张家沟。
"西婶子!
"村西瞎眼阿婆蹲在岔路口,枯枝般的手攥着把生锈剪刀,面前白蜡烛燃着豆大火苗。
纸屑簌簌落进盛满清水的陶碗,竟凝成个蜷缩的婴孩形状,"莫看那灯......"汪月刚要应声,腹中猛地绞痛。
羊水顺着裤管往下淌,在黄土路上洇出深色痕迹。
她踉跄着撞进茅厕,瞥见墙角白烛泛着幽蓝光晕,想起稳婆说产房最忌阴气,抖着手就去捂那火苗。
"噗"地一声,烛芯爆出青烟。
陶碗在门外炸得粉碎,纸婴顺水流进茅坑。
汪月后颈陡然发凉,像是有人贴着耳根呵气。
待要呼喊,喉间突然涌上腐肉腥气,十指不受控地抓向肚皮。
指甲划过之处,青紫血管在皮下扭成蛛网状。
祠堂铜钟自鸣时,赵老西正背着稳婆往家赶。
血顺着妇人后颈往下淌,染红了他腰间别着的接生剪——那剪子本该是新的,此刻却爬满暗红锈斑,刃口还沾着几缕灰白毛发。
"造孽啊......"稳婆伏在他背上***,"那盏引魂灯也敢吹......"堂屋里烛火乱跳。
汪月被五个汉子按在竹床上,肚皮诡异地鼓起又凹陷。
三叔公往她眉心贴的黄符刚沾上就化作黑灰,族长举着的桃木剑"咔"地断成两截。
血顺着床沿往下滴,却在离地三寸处悬成血珠,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穿针引线。
"让开!
"白发老妇拄着枣木拐撞开人群,腰间十二把银剪叮当作响。
赵老西红着眼要拦,被一拐杖扫到墙根:"我闺女要是有个好歹,你们赵家祖坟都得冒黑烟!
"汪月突然发出男人般的嘶吼,指甲暴长三寸,在床板上抓出五道沟壑。
老妇咬破食指,血珠甩在银剪上泛起青光。
只见她十指翻飞,红纸眨眼剪出个穿肚兜的婴孩,眉眼竟与汪月腹形严丝合缝。
"乖囡,娘给你讲个故事。
"老妇将纸人贴在女儿肚皮上,枯槁的手轻轻摩挲,"西十年前中元夜,汪家祠堂来了个借宿的道士......"纸人无风自动,汪月的惨叫混着男童尖笑在梁间回荡。
老妇突然扯开衣襟,心口赫然趴着只血蜘蛛纹印。
银剪刺入纹印的刹那,黑血喷溅在纸人眉心,整间屋子霎时充满腐尸味。
赵老西跪在墙角发抖。
他分明看见岳母的影子在烛光里扭曲拉长,最后化作个梳着双髻的女童。
女童手腕系着红绳,绳头消失在汪月隆起的腹部。
"啊!
"稳婆突然指着房梁尖叫。
十二把银剪不知何时悬在半空,刃口朝下微微震颤。
老妇口中念念有词,抓起接生剪划开汪月肚皮。
没有血,只有黑雾喷涌而出,裹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孩。
那孩子脐带缠颈,右手紧紧攥着半张残破的纸钱。
最后一剪落下时,村头传来第一声鸡鸣。
老妇倚在墙角,手里攥着染血的生辰帖。
赵老西膝行上前搀扶,触手却是满把纸灰——老人自腰腹以下己然化作焦黑纸屑,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剪纸特有的檀皮纸香。
"记住,三岁前不能见血光。
"纸人嘴唇翕动,"去请柳仙镇宅......"瓦瓮里的保家仙睁开竖瞳时,赵御正攥着半片残剪酣睡。
供桌上的剪纸新娘突然转头,朱砂点的眸子映出窗外憧憧鬼影。
二十里乱葬岗上,无数灰白手臂破土而出,齐刷刷指向赵家老宅。
赵老西在偏房翻出个雕花木匣。
十二把阴剪整齐排列,每把刃口都刻着生辰——最末那把写着"庚子年七月十五",正是汪月出生那天的日期。
匣底压着张黄纸,画着个穿红肚兜的婴孩被蛛网缠缚,旁边批着八个血字:双阴锁阳,错骨三年。
后半夜起了雾。
赵老西跪在柳仙牌位前上香时,听见梁上传来细碎响动。
抬头望去,新换的槐木梁上渗出点点朱砂,正滴滴答答落在婴孩襁褓。
赵御忽然睁眼,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道金线。
三十里外,青城山巅的道观突然钟鼓齐鸣。
闭关多年的老道长推开门,见北斗第七星正坠向东南。
他掐指默算,转身对跪在阶前的少女叹道:"星灵,你该下山了。
"少女怀中铜罗盘嗡嗡震颤,指针死死定在赵家坳方向。
道观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惊起满山昏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