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父亲用尼龙绳加固的行李箱,被人流推搡着走出站口,热浪裹挟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
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我下意识眯起眼,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和听不懂的方言。
"师范大学的新生?
"一个戴红帽子的志愿者瞄了眼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校车在那边,半小时一班。
"校车上冷气开得很足,我穿着母亲熨了一晚上的格子衬衫,袖口的线头在明亮的阳光下无所遁形。
前排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讨论着最新款手机,她们的指甲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磨损的帆布鞋,把脚往座位下缩了缩。
宿舍是西人间,我来得最晚。
另外三个床铺己经收拾妥当,贴着球星海报的那张床上坐着个穿AJ的女生,她正用笔记本电脑打游戏。
"哟,最后一位舍友到了。
"他暂停游戏,上下打量我,"我叫王瑞,本地人。
""霍绪,云山县的。
"我声音比预想的要小。
另外两个室友分别来自省内其他城市。
当我把印着"云山机械厂"字样的搪瓷缸拿出来时,王瑞吹了声口哨:"古董啊,现在还有人用这个?
"晚上卧谈会,他们讨论着高中时的趣事和各自的男朋友。
轮到我时,我犹豫了一下:"我们县城就一所高中,大家都很熟...""你们那儿是不是连电影院都没有?
"王瑞突然问。
"有,不过很小,就两个厅。
"我顿了顿,"去年才建的。
"黑暗中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
我翻了个身,听见自己浓重的县城口音在脑海里回荡,像一道永远擦不掉的标记。
陈明老师给我的临别赠言是:"去图书馆,读真正的好书。
"开学第二周,我拿着他写的书单找到文学区,却在书架间迷了路。
"需要帮忙吗?
"一个女生从书架后探出头。
她扎着松散的马尾辫,鼻梁上有几粒雀斑,手里捧着本《局外人》。
"我在找加缪的《鼠疫》。
"我说。
"巧了,我刚还回去。
"她踮起脚从顶层抽出一本绿色封面的书,"你是文学院的?
""中文系新生,霍绪。
""苏雯,大三,文学社的。
"她把书递给我,指尖有淡淡的墨水痕迹,"如果你对现当代文学感兴趣,周西晚上文学社有读书会。
"那本《鼠疫》我读得很吃力,许多句子要反复读几遍才能明白。
但读到里厄医生决定留在疫区时,我突然理解了陈老师说的"真正的文学"。
那天晚上,我在笔记本上写道:"我想写出这样的故事,让人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光。
"周西晚上,我找到了藏在学校角落的文学社活动室。
苏雯正在黑板上写今晚讨论的书目——《变形记》。
她看见我站在门口,眼睛一亮:"你真的来了!
"活动室里坐了十几个人,大多穿着考究,有个男生甚至戴着金丝边眼镜。
当讨论到卡夫卡笔下的异化主题时,我鼓起勇气发言:"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家人对他的态度变化,让我想到..."我卡壳了,县城的口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雯接过话头:"想到阶级差异对人的异化?
这个角度很有意思。
"她朝我微笑,鼻梁上的雀斑在灯光下显得生动。
散会后,苏雯叫住我:"你很有见解,只是不习惯表达。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旧笔记本,"我大一时写的读书笔记,可能对你有帮助。
"回宿舍的路上,我翻开笔记本。
扉页上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文学不是装饰品,而是手术刀。
——苏雯,2013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