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萧觉声所言,第二日圣旨就由皇帝身边的近侍带来,威仪的宣旨仪仗进了裕王府的大门。内侍官高唱旨意,声音尖锐且洪亮,传出了裕王府之外,叫外头路人都听了清楚。
今朕次子箫觉声,贤明通达,至孝悌义,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有苟氏长女纭章,贤淑谨慎,勤勉柔顺,雍容粹纯,性情温良,德才兼备。为其志趣相通也,即赐婚。
苟纭章接了圣旨,垂眸含笑,眼睛里笑意浅浅。
萧觉声贤明通达?她性情温良?
呵。
不知道是哪个瞎了眼的礼官撰写的旨意,这么多恭维称赞的词,没有一句是苟纭章爱听的。
夸一句她的威武能打,军功显赫也好啊。
待宣旨仪仗离开之后,苟纭章捏着那一封金色的圣旨,没有再多看一眼,重新塞回盒子里让下人收起来。
京都各世家听闻裕王府的喜事,心思又热络起来,一会儿要办个府宴,一会要办个花会,总之一家接着一家的朝裕王府递请帖。
苟纭章自是一个也不搭理,叫门房小厮收了请帖,便拿去烧火。
没过几天,便有人明里暗里地传她傲慢不逊、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谁都不放在眼里,苟纭章听了下人的禀告,一笑了之。
难道他们是都失忆了吗?还是她离开太久,他们就都忘记了她苟纭章是什么人。
她是回江东三年,可不是回炉重造了。
婚礼一应事宜全权由礼部着手,苟纭章完全不必操心,皇上皇后的意思是,只要她安安分分待嫁即可。
不过因为苟纭章在京都是孤家寡人,又打小是个不守礼法的混不吝,与一般人家的姑娘不同,没有父母长辈教导婚后该如何掌管府邸、***下人这种琐事,皇后便派了女官去裕王府,去教一教苟纭章。
而后苟纭章每天被迫早起,顶着两个黑眼圈,麻木绝望的坐在桌案前,从早到晚听从甫姑姑的训诫教导。
什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苟纭章听得咬牙切齿,非常不爽,几乎要折断手中的笔杆,可她却又不能拿甫姑姑怎么样,只能左耳进右耳出,独自消化。
经受了足足七天的折磨,甫姑姑终于满意的回去给皇后娘娘报备,皇后怕把她闷坏了,给了苟纭章三天的假期放松。
苟纭章背上了一把玉弓,腰上挂了匕首刀剑,便拉着沈娆骑马去重岚山打猎。
随着马蹄的起落,泥土和草屑四处飞溅,形成一道朦胧的尘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马背的上的女子长发高束,深深的目色如同自由的旷野,长眉飞扬,英姿飒爽,风带起了衣袂与长发共舞,仿佛与风融为一体。
说是要打猎,可进了深山老林,苟纭章打发沈娆去狩猎,自己提刀砰砰砰地奋力砍断几棵树,等树木轰然倒下,她又将树干一节一节的砍断。
没有目的,只是在一味地发泄心中的不痛快。
因为甫姑姑看得严,所以她不能在王府里舞枪弄棒,不能一刀劈碎庭院的假山,所以只能跑出来泄愤。
不远处的山坳中,有三个人影藏匿在草丛里。
“王爷,您说宁瑶郡主这是在做什么?这也不像是要跑的样子啊。”侍从苗山压着面前的树枝,透过树影看着那个不停挥刀乱砍的女子。
另一个侍从苗石回道:“郡主这是在砍柴吧?”
一个身穿暗银色长袍的男子靠在树上,摘下树叶打了那他们一人一下,“闭嘴,都藏好,再露头,仔细她把你们当刺猬射了。”
二人诺诺,松开树枝,听话地半蹲在树丛后边。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苟纭章砍累了,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反手将大刀收进刀鞘。
“郡主!”
就在这时,沈娆从树林深处钻出来,有些兴奋地喊着苟纭章,大步朝她跑去。
“你瞧我抓着什么了。”
她手捧着的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献宝似地往苟纭章面前举。
那是一只灰褐色的小家伙,小小的身躯覆盖着一层褐色柔软的绒毛,尾巴蓬松得就像一团云朵。
一双闪闪发光的小眼睛,灵动有神,被沈娆禁锢在手中也不害怕,好奇地张望四周,眼睛时而眨动几下,可爱极了。
苟纭章看了看,心生喜欢,便伸手从沈娆手中接过。
小松鼠在她手中十分乖顺,并不挣扎,她用手指轻抚一下它的后背,见它舔了舔爪子,慢慢张开了手掌。
它就这么站在她的掌心,并没有逃走。
“郡主,它一点都不怕人呢,这小东西真讨人喜欢。”沈娆笑意盈盈,瞧着她欢喜的神情,便道,“要不然我们带回去养吧?”
松鼠呲溜一下从苟纭章的手臂蹿过,爬上了她的肩膀上,苟纭章伸手勾了勾它的脑袋,笑问道:“跟我走吗?我会好好地养你,但是把你关在笼子里,让你再也无法自由。”
它“吱吱”的叫了两声,从她的后背跃到另一边肩膀。
她的话让沈娆不禁心头一颤,默默的看着她,而后垂下了眼眸。
沈娆心里都知道,苟纭章看着大大咧咧,桀骜不驯,其实想的比谁都多。她不能不想,因为她别无依靠,从她还很小的时候,江东就要靠她支撑下去。
她鲁莽而野蛮,如同一棵不受束缚的山松,长在嶙峋山石之间,经受风雨,从未折断。
拴在树边的马低低嘶鸣,天边日落渐下,婆娑树影之间,红彩灿烂。
不知不觉,天就快要黑了。
苟纭章拿着弓箭打下几个松果,慢慢掰开层层坚硬的外壳,取了松子拿来喂小松鼠。
她将它放在枯叶布满的地上,怜惜道:“去吧,找你的自由。”
沈娆转头看向一旁,心中不免惆怅,莫名有些想哭。
小松鼠“吱吱”地叫了几声,抱了一个松果,竟又爬上她的手臂,眨眼看了看她,紧接着溜到了她的肩上。
看来它想过的是荣华富贵的日子,而非追寻自由。苟纭章忍不住笑了,“真会选。”
她站起身,带着肩上的小松鼠一样耀武扬威,眺望着远处的落日。
“回去吧,我饿了。”
沈娆看了看满地的木头,心想这能不饿吗,就算一身牛劲也该使完了。
“今日甫姑姑不在,咱们去酒楼吃顿好的?”沈娆挑眉提议道。
甫姑姑在王府,什么都要管,连他们吃什么饭,吃多少肉都要限制,连茶水都不能大口喝,简直没生趣极了。
“好啊!”苟纭章跃上马背,握着缰绳,朝沈娆大声道 “去今生醉,谁去的晚谁请客!”
她说完便扬鞭策马而去。
“不是,还没开始呢,郡主你怎么能耍赖!”沈娆快速踩马镫翻上马,连忙扬鞭追上去。
风吹起鬓边的发,小松鼠被吹得哆哆嗦嗦,一溜烟钻进她的衣袍袖口。
苟纭章瞧着挺拔高大的树,蜿蜒的山道,满地的野草与绽放的各色小野花,草色与花香迎着呼啸的刮来。
或许是残阳荒凉。
这一刻,她的心是自由的,却也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