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满珍馐美馔,琉璃盏里倒满酒香四溢的名酒‘今生醉’,堂前七八个美姬正在卖力地舞乐助兴。
苟纭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心事重重,到最后只剩下一味的举杯痛饮,一直喝到双眼微红,一片迷茫朦胧,指着窗外的月亮喊娘。
“娘,你今天可真亮啊。”
娘亲说,人死了之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小的时候苟纭章觉得星星太小,太过黯淡,配不上她娘。
所以她觉得月亮才是娘亲的归处。
可是她爹死了之后,她开始纠结了,娘亲是月亮,爹爹是星星,这怎么能行呢?
这怎么般配呢?
或许,他们是轮流做庄,今日的月亮是娘亲,明日的月亮是爹爹。
白天的时候,或者夜晚没有月亮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
沈娆说她喝醉了,将一众美姬遣散,便拉着她从今生醉离开。
苟纭章觉得自己没有喝醉,起码在一辆马车停在她和沈娆面前时,她清楚地认出了驾车的仇人。
萧觉声简言意赅地道:“上来。”
苟纭章脸上被酒气熏得通红,皎洁的脸颊如染上晚霞,她伸脚踹了车辕一脚,指着萧觉声“呸”了一声。
她粗鲁地大骂他:“哪来的狗,挡老子的路,滚!”
沈娆大惊,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连连弯腰致歉,“谨王殿下恕罪,郡主她喝多了,她说胡话呢。”
苟纭章却丝毫不给她圆场的机会,一把拉下她的手,对盯着自己看的萧觉声怒道:“你瞅啥?!想打架是不是?”
旁边走过的路人多看了一眼,她也一视同仁地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泡酒!”
路人嘴角抽抽,缩着脖子跑开了。
见萧觉声没有发怒的迹象,沈娆双手抱住了蠢蠢欲动的苟纭章,用商量的口吻道:“谨王殿下,要不你先走吧,郡主她……看见你会很激动。”
萧觉声却下了马车,示意沈娆将苟纭章放开。
“以她这种状态,你想把她弄回王府,起码得花一个时辰。”他语气平淡,只是阐述一个事实,不带什么情绪。
沈娆狐疑地看了看他,见他面色如常,没有要打苟纭章的意思,这才缓缓放开了手。
然而就在她放手的一瞬间,苟纭章忽然扑上前,一个左勾拳就朝萧觉声的脸上袭去,气势凶狠。
萧觉声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拳头,剑眉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冷哼了一声。
“喝醉酒会影响出击速度不知道吗?非要打我可以奉陪,但不是现在。”
被他钳制住一只手,苟纭章脸上怒气更盛,不由分说地抬腿就朝他下盘扫去。
可她没能扫倒萧觉声,因为醉酒,先站不稳脚,头重脚轻的歪头倒去。
“郡主!”沈娆惊慌去扶她。
没等苟纭章摔到地上,萧觉声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势的扯起来,二话不说拦腰抱起,推开马车门就把她往车厢里塞。
“苟纭章。”萧觉声语气不虞,嫌弃地嗤道:“没酒品就少喝酒,就你这样以后谁还敢和你喝?”
苟纭章却不知被踩了哪根尾巴,顿时炸了,掐着他的脖子大叫道:“萧觉声,我跟你拼了!”
“掐死我试试。”萧觉声不为所动,用力将她双手抓住,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我死了,你以为你就会有好日子过吗?你和江东,都得给我陪葬。”
按在他脖颈上的手在颤抖,苟纭章咬着牙,眼眶泛红,慢慢松开了手。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不再尖锐犀利,沙哑压抑极了。
“我……我只是想回家。”
即使明白这是权势的相互牵制,明白有许多事情是她无法动摇的,明白这个世界有诸多弯弯绕绕,可是这无法让她平静。
一只离家的倦鸟想要归家,不需要什么理由。
只是想回家。
月光透过马车的一角,落在她的脸上,一半光明,一半昏暗。
或许苟纭章心里也知道,造成这一切的不是萧觉声,可她只能抓住他,发泄心中的怨恨和痛苦。
“十年,还不够吗?”苟纭章咬牙切齿。
她本是江东翱翔的鹰,却被困在京都十年,做一只在人们眼中不断胡闹,不断惹祸的小麻雀。
他们都觉得她荒谬,觉得她不羁,觉得她有悖纲常。可是她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苟纭章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心中却渴望他能明白她。
萧觉声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眸光微动,月色下,有晶莹的水滴从她微红的脸上滑过,滴答,落在他的手背,溅出水花。
他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伸手擦了擦她的脸,“你只有留在这里,才能守着江东,这个世间一向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你不是早就明白吗?”
就像她当初被人抢玉佩,就莫名其妙地跑去揍他一样,毫无道理可言。
苟纭章闭上眼,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泪水愈发汹涌。
她冲萧觉声道:“滚。”
萧觉声没有和她计较,转身去赶马。
待嫁期间,皇后时不时宣苟纭章进宫觐见,一来检验甫姑姑的教训成果,二来让苟纭章和其他皇亲贵眷联络感情。
为了减少被甫姑姑训诫的日子,苟纭章不得不收起锋芒,装模作样的龟缩保命。
众人发现,这个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服的小姑奶奶好像真的变乖了,行礼规规矩矩,说话客客气气,语气和气可亲。
皇后很高兴,对她越发喜爱,又陆陆续续赏了她许多宝贝,看得萧暮雨一阵吃醋,遇到了苟纭章,便好一顿阴阳怪气。
苟纭章一贯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当一回事。
谨王是皇帝和皇后的嫡次子,地位仅次于太子殿下,娶的又是兵马之都的江东的郡主,婚礼备受关注。
礼部反复斟酌权衡,最终敲定了婚期,在四月廿四,正是小满时。
参加宫宴的时候,皇帝萧钧高坐在首位,远远的问起苟纭章,“婚礼时,世子可来贺礼啊?”
苟纭章恭谨地回道:“回陛下,世子多病多愁,实在不宜远行,臣已写信回去布告,届时两地同时欢庆,也是一样的。”
皇帝笑了笑,点头称她做的不错,并未再多问。
苟纭章抿了半杯酒,目光掠过满殿权贵,见他们笑容晏晏,推杯换盏,眼神渐渐冷淡。
听到她说阿恒身体不好,他们自是高兴。
如今世道太平了,京都就不想再要一个猛将,若是江东再有个强势的掌权者,就对京都产生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