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疑云
死在血色月夜,死在鬼尊封凛的手中,千羽乱箭穿透胸膛时,他看见封凛眼中坠下一滴血泪。
至少记忆是这么告诉他的。
祁寒景巡视屋中陈设,一切一如当初,那本该遗失的剑穗银饰,此刻,正点缀在他的寒露剑柄,重生之日,竟会在死前三百年…这一世应当如何活下去?
究竟是杀尽恶人改变死路,还是借此时机退隐三界,做那闲云野鹤…祁寒景还未明了……晨露顺着竹叶滴在石阶,祁寒景盯着自己掌心交错的纹路,这具身体没有伤痕,没有常年握剑的薄茧,连灵力运转都畅流无阻…完美得像一具精心打造的傀儡。
祁寒景轻抚寒露剑身,这本该断裂的灵剑如今完好无损,甚至比往日更加锋利。
他忽然凛眉挥剑斩向窗外,剑气劈开晨雾刹那,一片暗红衣角倏忽闪过,空气中残留着血腥味与杀戮之息…那是封凛身上特有的气息,仿佛永远带着未愈的伤……“第十三次。”
祁寒景对着虚空冷笑,“鬼尊打算偷看到几时?”
一语轻落,却无回应。
只有一颗蜜饯从屋檐滚落,正巧掉在桌案,甜腻的气息瞬间钻入鼻息惹得他微微皱眉。
“祁仙君~”拖着令人浑身发麻的长调突然在耳边炸开,祁寒景反手一剑刺出,剑尖却撞上一盅冒着热气的甜汤,封凛翻身跃入室内,肩头还沾着晨露打湿的竹叶。
“你们云海天宫的待客之道,”封凛慢条斯理地弹去肩头竹叶,“就是用剑气招呼客人?”
“云海天宫名门正派,三界至高无上,即便是待客,也是正人君子,而非端着一碗毒药的邪祟。”
“邪祟…”封凛念着这句话轻嘲一笑,再不辩驳,他看向手中甜汤,“此乃幽冥鬼域特产冰魄银耳羹,听闻祁仙君近来夜不安枕…”寒露剑“铮”地逼近三寸,剑气扫落窗外一树青竹叶,封凛不闪不避,那双向来阴狠的凤眼此刻弯得像月牙,哪有半点幽冥鬼尊该有的威严。
祁寒景冷着脸握紧剑柄,“上回是水碧青簪,上上回是夜萤灯,怎么?
我次次夜不安枕?”
“是呀!”
封凛忽然凑近,衣领滑落露出锁骨处的昙花印记,那朵半开的银色昙花闪过一丝血红,“祁仙君需要补品养身子!”
祁寒景闻言剑尖抵上封凛咽喉,这个动作在过去三个月里重复了太多次,以至于封凛甚至能预判剑气划破皮肤的微妙触感,但这次寒露剑突然转了方向,剑柄重重磕在鬼尊腕间。
甜汤坠落的瞬间,祁寒景一挥衣袖,琉璃盏稳稳落在掌心,他垂眸浅尝,甜腻中带着一丝药苦…是云苓的味道,专治神魂不稳的灵药。
“难喝。”
他将琉璃盏搁在桌案上,袖口却沾了滴糖浆。
封凛的视线立刻黏在那点琥珀色上,喉结滚动得像饿极的狼盯住肉骨头。
窗外传来仙鹤惊飞的声音,楚言的惊呼由远及近,“师兄!
这是后厨送来的云苓蜜甜羹!
有安神的…功…效…”小师弟撞进门时差点咬到舌头。
传闻中剥人皮做灯笼的鬼尊,此刻正单膝跪在祁寒景榻前,捧着对方袖口舔着那滴糖浆。
“滚出去。”
这句话祁寒景是对两个人说的。
封凛舔着唇角首起身,心满意足地倒退着往窗边走,长衣扫落一地零嘴:糖腌梅子、椒盐酥饼、还有用香甜可口的冰糖葫芦…全是云海天宫膳房近日失窃的货色。
“明日换杏仁茶。”
封凛半个身子己经探出窗外,又回头补了句,“要糖吗?”
寒露剑追着封凛劈碎三块飞檐,惊起更多仙鹤,祁寒景揉着眉心坐下,忽然发现案几上多了个油纸包,打开是块雕成兔子形状的云片糕。
祁寒景指尖捏着云片糕,甜腻香气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时,曾迷路在鬼域边境,在那里他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那少年见自己饿的厉害, 搜遍全身上下,也只找出一个不知从何处抢来的云片糕,“吃了它,就快走吧。”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呵…”祁寒景冷笑一声,指间霜花凋零,糕点化作冰晶的刹那,窗外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闪身至窗前,正捕捉到封凛缩回手的瞬间,鬼尊修长的指间似有寒冰之息,却还固执地捏着半块完好的云片糕。
“还不走?”
祁寒景剑气横扫,“等我赶你走吗?”
封凛不躲不避,任由剑气割裂袖袍,他苍白的腕间赫然缠着一条褪色的红绳,绳结样式与祁寒景剑穗上的银饰一模一样。
“本尊只是…”封凛忽然将糕点塞进自己口中,喉结滚动着咽下,“许久没吃这云片糕…”清甜在空气中弥漫,很像当初祁寒景吃的第一块云片糕的味道,往后任何一家糕点店,都再没有这般甜味…封凛突然上前凑近,两人鼻息交融,“祁仙君若是想吃,本尊再为你送来便是。”
窗外暮色沉沉,封凛的身影不知何时己融进夜色,唯有带笑的声音飘来:“下次可别再浪费我的云片糕!”
祁寒景凝望那人离去身影,心中疑云更甚。
他自睁眼之时,便在寝殿之内,至今己三月有余。
云海天宫的同门待他如常,恭敬有礼,仿佛他从未死过,师尊月华甚至以为他只是练功走火入魔,昏迷数日,醒来时神情恍惚,不记前尘。
可祁寒景记得。
他记得自己死在千羽箭下,记得封凛眼中的血泪,记得魂魄消散前最后的念头:若有来世,必杀封凛。
可再度睁眼,他并未练剑,也未复仇,而是走遍云海天宫的每一处角落。
藏书阁的竹简、剑阁的灵器、药庐的丹炉…一切与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甚至连他随手搁在案几上的半卷残谱,都仍摆在原处。
若说唯一的不同…只有封凛。
那个曾血洗三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冥鬼尊,如今却像个甩不掉的影子,几次三番往他寝殿里闯。
第一次,封凛端着一碗药,说是云海天宫送来的安神汤,结果祁寒景一闻便知,那是鬼域独有的“血魂引”,需以活人心头血为引,本该是至邪之物,可封凛却面不改色道:“本尊亲自熬的,祁仙君不赏脸?”
第二次,他拎着一盏烛灯,灯芯燃着幽蓝冥火,照得他眉眼如画,笑意盈盈:“听闻仙君怕黑,本尊特来点灯。”
可祁寒景分明记得,前世封凛最厌光亮,鬼域终年笼罩在血雾之中,何曾有过灯火?
第三次、第西次…每一次,封凛都能找出更荒谬的借口。
最可笑的是前些日,他翻窗而入,肩上还沾着未化的晨露,手里捏着一枚玉佩,说是路过人间集市时瞧见的,觉得衬祁寒景。
祁寒景一剑劈过去,玉佩应声而断。
封凛却笑了,弯腰拾起断佩,指尖在锋利的断口上一抹,血珠滚落,他竟当着祁寒景的面,舔去那滴血,慢条斯理道:“仙君的剑气…比本尊想的更甜。”
疯子。
祁寒景握紧寒露剑,心中却浮起一丝异样…传闻中的封凛,阴鸷暴戾,以人血为引、人骨为祭,练就万鬼哭嚎的邪术,三界修士仅闻其名便胆寒,何曾见过他这般…近乎讨好的纠缠?
更诡异的是,封凛看他的眼神。
不像看仇敌,不像看猎物。
倒像是…在看一个失而复得,却又随时会消失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