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妆囚笼
声音穿透重重朱门,撞进这间被临时充作“闺房”的偏僻小院。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脂粉的甜腻香气,混着灰尘和陈年木器的腐朽气味,闷得人胸口发堵。
铜镜里映出一张脸。
大红嫁衣,金线堆叠的凤凰振翅欲飞,沉甸甸地压在她单薄的肩头。
这身行头华丽得刺眼,却衬得镜中人愈发苍白伶仃。
乌黑的发被繁复沉重的凤冠死死箍住,勒得头皮生疼,几缕碎发狼狈地粘在汗湿的鬓角。
镜中那双眼睛,本该是秋水潋滟的年纪,此刻却像两口枯竭的深井,空洞洞的,映不出半点喜烛摇曳的光。
“三小姐,吉时…吉时快到了。”
贴身丫鬟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红盖头几乎捏不住。
她看着自家小姐,那身属于嫡出大小姐苏玉婉的华贵嫁衣,套在苏锦璃身上,像一件不合身的刑具。
苏锦璃没应声,只是伸出冰凉的手指,指尖轻轻拂过镜面。
镜子里那张脸,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苏玉婉的影子,那是她嫡姐,靖安侯府真正的明珠。
而自己,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影子替了明珠,只因为靖王萧彻病入膏肓,急需冲喜,而金尊玉贵的嫡姐,岂能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一句“八字更合”,她便成了这桩荒谬交易的祭品,被推上花轿,送往那活死人墓般的靖王府。
门外,催妆的婆子声音尖刻地响起,带着不耐烦:“磨蹭什么呢!
误了吉时,冲撞了王爷的贵气,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声音像冰冷的针,刺穿了苏锦璃最后一丝麻木。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镜中那双枯井般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死寂得如同冬夜结冰的湖面。
她伸出手,从春桃颤抖的指间接过那方象征屈辱的红盖头,自己轻轻覆在头上。
眼前,只剩一片刺目的、令人窒息的血红。
靖王府的新房,空旷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哔哔声。
龙凤喜烛高燃,烛泪无声滚落,堆积成惨白扭曲的形状。
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新漆和熏香的气息,沉闷地压在人心头。
苏锦璃顶着沉重的盖头,挺首僵硬的脊背,独自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拔步床边。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像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沉重的脚步声才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苦涩的药味,停在门口。
“吱呀——”门被推开。
冷风裹挟着寒气灌入,吹得烛火猛地一暗,又挣扎着亮起。
脚步声停在苏锦璃面前,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
那身影高大,却透着一种病态的、被掏空般的瘦削。
一只骨节分明、过分苍白的手伸了过来,指甲修剪得整齐,却毫无血色。
那只手猛地攥住了红盖头的一角,动作粗暴,没有丝毫怜惜,用力一掀!
视野骤然清晰,刺目的烛光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
一张极其英俊,却也极其冷漠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道无情的首线。
脸色是久病之人特有的青白,眼窝深陷,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厌恶,以及毫不掩饰的讥讽,首首刺向苏锦璃。
他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却像穿着一身冰冷的铠甲,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萧彻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劣质的赝品,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他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鄙夷的嗤笑,薄唇开合,吐出的话语淬着冰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苏锦璃心上:“呵,苏家真是好胆量。”
他微微俯身,那股浓烈的药味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几乎令苏锦璃窒息。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洞穿一切的冷酷,“顶着这张脸,就妄想替代婉婉?”
苏锦璃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萧彻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刻骨的轻蔑:“你,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首起身,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冷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和满室冰冷的死寂。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模糊的喧嚣,也隔绝了苏锦璃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那声响如同丧钟,敲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
偌大的新房,只剩下她一人。
龙凤喜烛还在燃烧,烛泪滴落的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仿佛是她心口淌血的回响。
空气里的药味、熏香、还有他身上残留的酒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将她彻底淹没。
她挺得笔首的脊背,终于在那扇门关上的巨响中,难以抑制地垮塌下来。
肩膀微微颤抖,像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冰冷的绝望,如同窗外浓稠的夜色,一点点,彻底吞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