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明天冬生生日,他同学要来家里,别让那小子出来碍眼。”
母亲不耐烦地咂舌:“早把他锁在阁楼了,死不了。”
阁楼铁锁泛着冷光,秋生摸出藏在鞋底的铁片,指甲缝渗着血也浑然不觉。
开锁声在死寂的楼道格外刺耳,他屏住呼吸推开吱呀作响的门——黑暗中,床头摆着个褪色的小熊玩偶,那是八岁生日唯一收到的礼物,后来被冬生用剪刀剜掉了眼睛。
晨光刺破云层时,楼下飘来蛋糕的甜腻香气。
秋生趴在阁楼通风口,看见客厅挂满彩带,冬生穿着崭新的名牌卫衣,正把同学送的游戏机往茶几上堆。
母亲系着碎花围裙端出六层蛋糕,奶油裱花的“15”字样闪着金光,而去年秋生生日,他只得到半块发霉的面包。
“哥哥怎么不下来?”
冬生突然仰起头,狡黠的目光首勾勾对上通风口。
秋生猛地后退,后脑勺撞上木梁,闷痛中听见母亲尖声呵斥:“别管他,吃你的蛋糕!”
笑声瞬间灌满客厅,像无数细小的针,扎进他的耳膜。
正午时分,阁楼铁门被踹开。
冬生带着三个男生闯进来,手机镜头怼到秋生脸上:“快看,这就是我那个得癌症的哥哥!”
闪光灯刺得秋生睁不开眼,有人捏着鼻子怪叫:“好臭,是不是癌细胞烂掉的味道?”
秋生蜷缩在墙角,瞥见冬生脚下那双熟悉的AJ球鞋——鞋帮沾着泥点,正是昨天踩过他搪瓷杯的那双。
“听说癌症会传染?”
冬生突然凑近,冰凉的指尖划过他滚烫的脸颊,“要不我们帮你治治?”
话音未落,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混着蛋糕碎屑糊在他脸上。
“救命……”秋生呛着水挣扎,手腕被死死按住。
冬生的笑声混着同学的哄闹:“怕什么,反正你都要死了!”
手机镜头扫过他抽搐的身体,闪光灯连成刺目的光网。
不知谁扯掉他脖子上的项链,那是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银镯子,摔在地上时裂成两半。
楼下突然传来母亲的尖叫:“冬生!
别把客人带进脏地方!”
脚步声由远及近,秋生在昏迷前听见父亲怒吼:“让你别惹事!”
有人踹了他一脚,剧痛中他听见冬生委屈的抽泣:“我只是想让哥哥开心……”再醒来时,阁楼己陷入黑暗。
秋生摸索着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狼藉的地面:撕碎的课本、浸透的被褥,还有蛋糕上脱落的草莓,在墙角腐烂出诡异的紫红色。
他摸到口袋里湿透的日记本,钢笔墨水晕染开,把“我想活下去”五个字泡成模糊的血痕。
深夜,楼下传来摔酒瓶的脆响。
秋生贴着门缝偷听,父亲的咆哮震得门板发颤:“他今天坏了冬生的好事!”
母亲带着哭腔:“那毕竟是你儿子……”“儿子?”
父亲冷笑,“从他出生克死你妈那天起,我就没把他当儿子!”
秋生瘫坐在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记忆突然翻涌:五岁那年,奶奶临终前把他搂在怀里,说他出生时满室花香;八岁生日,奶奶偷偷塞给他小熊玩偶,第二天就被母亲扔进垃圾桶;十二岁寒冬,他高烧40度,父亲却背着冬生去医院,留他在阁楼咳出血块……凌晨两点,秋生被剧烈的腹痛惊醒。
冷汗浸透的衬衫黏在背上,他摸索着打开手机电筒,光束照见枕边的呕吐物——暗红的血混着没消化的蛋糕碎屑,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止痛药早被母亲换成维生素,他蜷缩成虾米,用牙齿咬住毛巾,指甲在水泥地上抓出五道血痕。
阁楼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秋生屏住呼吸,看见门缝塞进一张纸条。
展开的瞬间,手电筒的光晕里,歪歪扭扭的字迹刺痛眼球:“哥,对不起,明天带你去吃馄饨。
——冬生”泪水砸在纸条上,晕开“对不起”三个字。
秋生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阁楼回荡,惊飞了窗外的夜枭。
他抓起美工刀,在纸条上划下歪歪扭扭的字:“我要吃你碗里的馄饨。”
血珠顺着刀尖滴在“馄饨”二字上,像两朵小小的红梅。
破晓时分,秋生拖着虚弱的身体爬向阁楼窗口。
晨光中,他看见冬生背着书包蹦跳着出门,胸前的游戏机挂绳晃得刺眼。
楼下餐桌上,昨晚的蛋糕还剩一大半,奶油上插着未点燃的蜡烛,像无数根苍白的手指。
秋生摸到口袋里碎裂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片割着掌心。
他想起医生说的“三个月”,想起母亲撕碎的诊断书,想起冬生眼里闪烁的恶意。
突然,他抓起墙角生锈的铁丝,开始在水泥墙上刻字,一下,两下,血顺着刻痕渗进墙面:“林秋生要活着。”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阁楼时,秋生数着墙上的刻痕,一共37道。
楼下传来母亲催促冬生吃饭的声音,混着锅铲撞击铁锅的脆响。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铁锈味——这次不是血,是希望。
中午十二点,阁楼铁门被打开。
冬生捧着一碗馄饨站在门口,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的父亲。
“吃吧。”
冬生把碗递过来,眼神却瞟向父亲。
秋生盯着馄饨里零星的肉块,突然抓起碗砸向墙壁。
瓷片飞溅的瞬间,他看见冬生眼里闪过一丝恐惧,而父亲扬起的巴掌,终究没落下来。
“我要吃你碗里的。”
秋生擦着嘴角的血,一字一顿地说。
冬生脸色煞白,下意识后退半步。
父亲暴怒的吼声在楼道炸开:“反了你!”
但秋生只是笑,笑得咳出鲜血,笑得父亲的巴掌僵在半空——这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向命运挥出拳头。
暮色降临时,秋生在日记本上写下新的字迹:“他们以为我会像垃圾一样腐烂,可我偏要在他们眼皮底下,把腐烂的骨头,熬成锋利的刀。”
窗外又下起雨,雨水冲刷着墙上的血痕,却冲不掉少年眼底燃起的,微弱而倔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