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跪坐在武威侯下首抚琴,广袖掩住缠着绷带的脚踝。
三日前裴越箭伤的血气仿佛还萦在鼻尖,此刻那人正端坐对面席间,玄甲外罩着蟒纹礼袍,伤口处隐隐透出药香。
"诸君共饮!
"靖北王举觞时,林珩的指尖在第七根琴弦上重重一划。
裂帛之音刺破宴席喧哗,武威侯的酒杯应声坠地——这是约定好的暗号。
数十黑衣人从梁上跃下的瞬间,林珩被护卫拽到立柱后方。
他看见裴越的银枪挑飞两枚毒镖,枪尖却刻意偏了三分,将刺客逼向东南角的青铜鼎。
那是整座九鼎台最易守难攻的位置。
"侯爷小心!
"林珩突然高喊,袖中银针射向武威侯身后。
老者惊惶转身时,他趁机将密信塞进对方蹀躞带暗格。
信上详细记载着今晨发现的秘密——靖北军战马饲草中混着能致癫狂的乌头草。
混乱中有人撞翻灯台,火舌顺着帷幔窜上房梁。
林珩正要退向暗道,忽觉腕间一紧。
裴越不知何时突破重围,染血的手甲扣住他命门:"栖霞山的流云指法,可不是谋士该会的功夫。
"林珩腕骨发出脆响,琴弦应声而断。
他借着后仰之势踢翻烛台,火油泼洒的轨迹恰好阻隔追兵。
裴越却像早有所料,银枪横扫截断退路,将他困在燃烧的梁柱之间。
"少将军若要灭口,何不在那夜粮仓..."话音未落,裴越突然扯开他衣襟。
锁骨下方三寸,淡青色胎记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果然是你。
"裴越眼底翻涌着林珩看不懂的情绪,"七年前在滁州官道,那个用《广陵散》替伤兵镇痛的小琴师。
"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
林珩想起那场惨烈的遭遇战,自己为混入流民队伍刻意弄脏的脸,还有那个守在伤兵营三天三夜的银甲少年。
当时那人背上己有这道横贯肩胛的旧疤,如今被新伤覆盖,像交错的红线缠住心脏。
横梁断裂的轰响惊醒恍惚,裴越突然揽住他的腰纵身跃起。
燃烧的椽木擦着衣摆砸落,林珩在腾空瞬间瞥见武威侯阴鸷的眼神——老者正将他的密信递给靖北王近臣。
"小心!
"这次换林珩推开裴越。
淬毒的袖箭钉入肩头时,他看清放冷箭者袖口的金线螭纹——竟是武威侯贴身侍卫。
剧痛伴着麻木席卷全身,他踉跄跌进裴越怀中,听见对方胸腔震动的低吼:"他们连自己人都杀?
""棋子的命...本就..."林珩咳出黑血,指尖死死抠住裴越腕甲,"西北角...水渠..."意识消散前,他将染血的半块玉珏塞进对方掌心。
这是今晨在盟誓碑下发现的,与那夜被劈碎的玉珏质地相同,却刻着靖北王府的暗纹。
裴越抱着人冲出火海时,怀中的重量轻得心惊。
三日前粮仓交手时就觉得异常,此刻才惊觉这人宽袍大袖下的身躯竟这般单薄。
箭伤渗出的黑血染透素纱中衣,露出心口处陈年箭疮——那是唯有边境重弩才能造成的伤口。
"坚持住。
"他割破手腕将血喂进林珩唇间,"边关狼骑都饮过我的血,能暂缓百毒。
"怀中人长睫颤动,苍白的唇染上嫣红,恍惚间与记忆里那个满手血污仍坚持抚琴的身影重合。
当年他循着琴音找到伤兵营时,只来得及拾起半块沾血的蒸饼。
水渠暗门在掌下开启的刹那,裴越瞳孔骤缩。
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划痕,正是北境孩童在饥荒时用来计日的符咒。
最深那道刻痕旁,歪斜地写着"阿越"二字——那是他七岁时被掳到南疆做苦役的化名。
"你究竟..."裴越将人轻轻放在干草堆上,却见林珩突然睁眼。
淬毒的匕首抵住他咽喉,方才的虚弱仿佛都是错觉。
"少将军的血,是靖北王用百种毒草喂出来的吧?
"林珩眼底泛着不正常的青灰,"从你割腕那刻起,我们只剩半炷香时间。
"他扯开衣襟,心口箭疮己变成蛛网状黑纹,"告诉我在哪见过这毒,我给你想要的答案。
"裴越钳住他手腕按在墙上,鼻尖几乎相触:"二十年前栖霞书院灭门案,死者身上就是这种毒痕。
"他扯下林珩腰间玉珏,"当年我父王奉命清剿,却在书院密室找到与这个一模一样的玉环,刻着前朝太子乳名。
"地宫突然剧烈震动,水渠另一端传来武威侯的怒喝:"逆贼裴越挟持谋士,给本侯格杀勿论!
"林珩在箭雨破空声中轻笑,忽然咬住裴越染血的手腕:"东南角第三块砖,有你要的真相。
"裴越劈晕他的瞬间,摸到他袖中冰冷的金属物件——正是三日前粮仓丢失的武威侯私印,此刻却沾着墨迹未干的印泥,分明是刚盖过某种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