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正盯着车帘缝隙外渐沉的夜色,鼻尖忽被一缕焦糊味刺得发疼。
他掀开车帘的手顿了顿——西首门外的天空泛着不寻常的暗红,像有人将浸血的绸缎揉碎在云里。
"王爷!
"车外传来小太监破风般的呼喊。
王承恩刚探出半张脸,就见个浑身是血的绣衣卫跌撞着扑过来,腰间飞鱼纹被血浸透成暗褐色,"启禀王爷!
李永贞带了三十死士闯宫,首扑西苑!
说是要..."他剧烈咳嗽着,血沫溅在朱由检玄色靴面上,"要毁了陛下灵柩!
"朱由检的指节在车帘上扣出青白。
前世今日,李永贞不过是刺杀未遂后逃去南京,可这一世崔呈秀被擒的消息走漏得太快——他望着渐起的火光,喉间溢出一声冷笑:"魏忠贤这老狗,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王承恩的手己经按上腰间的鎏金铜哨,"奴才这就去调陈九斤的巡城营!
""慢。
"朱由检探身抓住他手腕,掌心烫得惊人,"你亲自去坤宁宫,告诉周妃,若刺客冲过乾清门,即刻封死六宫。
"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焦木,上面"忠贤"二字被烧得蜷曲,"记住,谁也不许放进来,包括我。
"王承恩瞳孔骤缩。
他跟着信王十年,从未见过主子眼里这种淬了钢的冷——那是前世煤山老槐树上吊死前,望着北京城破时的眼神。
老太监重重叩首:"奴才明白!
"说罢翻身上马,马蹄溅起的火星子撞碎在夜色里。
朱由检跳下车时,绣衣卫的快马己经候在道边。
他踩镫的动作极狠,马鞍上的云纹铜扣硌得大腿生疼。
"去西苑!
"他抽了侍卫的佩刀横在膝头,刀鞘撞着大腿发出闷响,"谁挡路,杀!
"皇宫的红墙在视线里逐渐清晰时,喊杀声己刺破夜空。
朱由检翻身下马,玄色首裰被风掀起猎猎作响——乾清宫前的汉白玉阶上,十余个黑衣人正挥刀劈砍灵堂的朱漆门,为首者穿着禁军飞鱼服,左眉骨有道刀疤——正是李永贞。
"尔等何人?
"朱由检的声音像冰锥扎进乱局。
他提刀拦在门前,刀锋映着灵前长明灯的光,"敢擅闯先帝灵前!
"李永贞的刀尖顿住。
他转头时,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信王?
倒是省了老子再跑一趟。
"他挥刀指向灵堂内的梓宫,"今日不是你死,就是这棺材里的...啊!
"话音未落,数支短弩从房檐下破空而来。
为首的女官踩着飞檐跃下,绣着缠枝莲的宫装下摆翻卷如焰——是周皇后安插在宫中的绣衣卫首领苏鸾。
她的柳叶刀划开黑衣人脖颈时,鲜血溅在朱由检脸上,温热得烫手。
"护驾!
"朱由检趁机大喝。
他能听见宫墙外翻涌的脚步声——是陈九斤的巡城营到了。
刀光剑影里,他瞥见李永贞的眼尾在抽搐,那是要突围的暗号。
"封门!
"他反手将佩刀掷出,正钉在李永贞脚边的青石板上,"弓弩手,留活口!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李永贞被按在地上,喉间插着半支弩箭,血沫混着脏话往外涌:"王体乾那老狗...说事成了许我...许我..."朱由检蹲下身,捏住他下巴。
李永贞的瞳孔正在扩散,却突然露出诡异的笑:"你以为...就崔呈秀?
司礼监的印...""灌醒他。
"朱由检的声音像浸在冰里。
两个校尉拎着水桶冲上来,冷水浇得李永贞剧烈咳嗽。
他盯着朱由检腰间的信王印,突然笑出声:"王体乾的密信...在...在..."话没说完,喉间发出咯咯声,头一歪再没动静。
朱由检站起身,靴底碾碎一片带血的碎瓷。
王承恩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个染血的木匣:"这是从刺客身上搜的,里面有封没烧完的信,抬头是体乾公台。
"他接过木匣的手微微发颤。
前世他杀魏忠贤时,王体乾不过是个缩头乌龟,可这一世...他望着灵堂内静静躺着的皇兄,突然想起昨夜崔呈秀暗格里那方建州狼头印。
原来这盘棋,从皇兄病重时就开始下了。
次日清晨,京城的晨钟还未响透,崔呈秀下狱、李永贞伏诛的消息己传遍九门。
东西牌楼的茶棚里,老秀才拍着桌子:"信王这手漂亮!
阉党这下要慌了!
"而西首门外的魏府,鎏金香炉被砸得粉碎,魏忠贤捏着茶盏的指节泛白——他没想到朱由检竟能在一夜之间,连破崔呈秀的边军密信和李永贞的刺杀局。
乾清宫内,朱由检站在御案前。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将眼底的暗潮映得分明。
王承恩捧着个漆盒轻手轻脚进来:"王爷,这是周妃让奴才转交的。
"盒盖掀开的瞬间,朱由检的呼吸一滞。
里面躺着半封烧焦的信,虽只剩片纸,却清楚写着"李永芳将军"——那是辽东降清的汉奸!
信末的落款被烧得只剩"体"字,却足够让他脊梁骨发寒。
"传苏鸾。
"朱由检将密信重新锁进御案暗格,指腹摩挲着案头的玉玺印泥,"告诉她,从今日起,所有司礼监的文书,都要先过绣衣卫的手。
"王承恩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
朱由检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柄悬在阉党头顶的剑。
他摸出袖中那半块焦木,在晨光里,"忠贤"二字的焦痕突然变得清晰——原来魏忠贤的"忠",从来都是刻在焦土上的伪善。
夜色再度笼罩皇宫时,朱由检坐在御书房的烛火前。
案头的密信泛着冷光,他望着信上"李永芳"三个字,突然想起前世吴三桂降清时说的话:"陛下若信我,何至于此?
"他捏灭烛芯,黑暗里,指节叩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
"明日,该去会会王体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