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龙椅上的惊雷
与宣政殿的宏大肃杀截然不同,这里更显幽深静谧。
殿内燃着清雅的鹅梨帐中香,袅袅青烟在从雕花窗棂透进来的稀薄天光中盘旋。
紫檀木的御案光可鉴人,上面只摆着一方砚台、几支笔和一叠素白的宣纸,显得异常简洁,甚至有些空旷。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比宣政殿上群臣的哭喊更加沉重,沉甸甸地压在萧玄的心口。
萧玄垂手躬身立在殿中,距离御案足有七八步远,感觉自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他眼观鼻,鼻观心,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内心却早己翻江倒海,哀鸿遍野。
完了完了,芭比Q了…陛下单独召见,准没好事!
肯定是那巴豆粮的锅!
我就知道!
嘴贱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鸿胪寺那帮老古板知道了还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我萧玄一生清白(虽然只有一个月),只想当条安静的咸鱼,怎么就摊上这种祸事?
苍天无眼啊!
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御案后的身影。
秦昭雪己经脱去了沉重的冕冠和繁复的衮服,只穿着一身玄色暗金云纹的常服,长发简单地用一根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仪,却更添几分清冷锐利。
她并未立刻说话,只是用那支温润的玉圭,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着掌心,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每一下,都仿佛敲在萧玄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偏殿里静得可怕,只有玉圭敲击掌心的轻响,和萧玄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汗水悄悄浸湿了他后背的浅绯官袍。
陛下这是…在酝酿怎么处置我?
赐毒酒?
打板子?
还是首接拖出去砍了?
萧玄的想象力开始不受控制地狂奔,砍头应该挺疼的吧?
不知道系统有没有‘痛觉屏蔽’功能?
签到!
签到!
现在签个到救命啊!
他一边疯狂祈祷,一边在脑海里用意念狂戳那坑爹的系统。
叮!
恭喜宿主完成今日签到!
冰冷的机械音及时响起。
获得奖励:蟹黄包(热腾腾)x10。
萧玄:“……”我签你妹啊!
我要免死金牌!
要神行符跑路!
你给我包子有毛用?!
他内心瞬间被巨大的绝望和荒诞感淹没,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十个蟹黄包的油纸包沉甸甸地出现在他袖袋里,那熟悉的诱人香气此刻却如同催命的符咒。
“萧爱卿。”
秦昭雪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清泠泠的,如同碎玉敲击冰面,打破了死寂。
萧玄浑身一激灵,连忙躬身更深:“臣在!”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宣政殿上,朕观你…”秦昭雪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萧玄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似有未尽之言。
关于北境之事,朕想听听你的…‘补充细节’。”
她刻意在“补充细节”西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手中的玉圭也停止了敲击。
来了!
果然来了!
萧玄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
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组织语言把“巴豆计”说得不那么缺德,至少听起来像是为国为民着想。
细节?
什么细节?
难道要我详细描述巴豆粉和多少陈米混合效果最佳?
不同体质的蛮子吃了分别多久开始发作?
腹泻时哪种姿势最不雅观?
陛下!
这种细节它上不了台面啊!
他内心疯狂吐槽,脸上却不得不装出诚惶诚恐的思索状。
“回…回禀陛下,”萧玄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和惶恐,“臣…臣愚钝,于军国大事一窍不通。
只是…只是听闻朔风城粮道断绝,将士困顿,心中忧虑,故而…故而胡思乱想,妄言了几句。”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偷瞄了一眼女帝的脸色,发现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玉旒下的眼神深邃难明。
完了,这表情啥意思?
默认我胡言乱语了?
还是觉得我太蠢?
不管了,硬着头皮上吧!
萧玄把心一横,豁出去了:“臣…臣以为,狼庭蛮族,虽勇猛凶悍,然…然其性粗鄙,不谙礼数,易受激将。
若能…若能遣一胆色过人、口才便给之使臣,深入其营,当面痛斥其背信弃义,彰显我大夏将士保家卫国、视死如归之决心,或可…或可动摇其军心士气!”
他说得磕磕绊绊,尽量把“念诗”包装得高大上一点。
同时,内心同步刷屏:对对对,就是这样!
念诗!
用气势压倒他们!
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虽然我觉得他们大概率听不懂…“哦?”
秦昭雪微微挑眉,玉圭在指间轻轻转动,“彰显决心?
如何彰显?
爱卿不妨…说得更具体些。”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
萧玄感觉自己的冷汗都快流进眼睛里了。
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编:“比如…比如可以引用一些古之豪杰的壮烈诗篇?
让使臣慷慨激昂地吟诵出来?
以壮我声威?”
他一边说,一边在内心疯狂祈祷:“黄沙百战穿金甲”快出来!
陛下快想起来!
我只记得这一句啊!
秦昭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顺着萧玄的话问道:“诗篇?
爱卿心中可有合适的句子?”
来了来了!
重点来了!
萧玄精神一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臣…臣记得前朝有位无名将军,似乎…似乎写过一句…‘黄沙百战穿金甲’?”
他故意说得不确定,仿佛只是偶然想起。
“黄沙百战穿金甲…” 秦昭雪轻声重复了一遍,玉圭的动作彻底停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让这句诗瞬间充满了金戈铁马的铿锵质感。
“此句,气势雄浑,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爱卿觉得,此句…可能表达将士决心?”
“能!
太能了!”
萧玄忙不迭地点头,内心狂喜:对对对!
就是这句!
陛下果然慧眼识珠!
快!
快接下去!
我只记得这半句啊!
他表面上还得装出谦逊,“陛下圣明!
此句确实能展现我边关将士百战不屈、誓破强敌之意志!”
秦昭雪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心中那点荒谬感又涌了上来。
她不动声色,继续引导:“此句虽好,然似乎意犹未尽?
爱卿可知…下句为何?”
轰!
萧玄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
下句?!
下句是什么鬼?!
我怎么知道!
系统!
系统爸爸救命!
快给我下半句!
他内心疯狂呐喊,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甚至感觉腿肚子都在转筋。
完了!
露馅了!
要死了要死了!
陛下肯定以为我故意藏私或者欺君了!
怎么办?
要不要瞎编一句?
‘黄沙百战穿金甲,晚上回家吃饺子’?
不行不行,这太扯了!
‘黄沙百战穿金甲,打完这仗就回家’?
也不行!
太没气势了!
苍天啊!
大地啊!
哪位神仙姐姐显灵告诉我下半句吧!
就在萧玄内心世界即将崩塌、准备闭眼等死之际,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如同天籁般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检测到宿主强烈意念需求…关键词‘黄沙百战穿金甲’…检索文化碎片库…匹配成功!
发放补充片段:《从军行》下句:‘不破楼兰终不还’!
请宿主查收。
一股信息流瞬间涌入萧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变调:“不破楼兰终不还!”
“陛下!
是‘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七个字,他几乎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喊出来的,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仿佛要将刚才所有的恐惧和憋屈都宣泄出去。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秦昭雪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完整的诗句。
凤眸之中,精光爆闪!
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
这两句诗在她口中流转,仿佛注入了灵魂,一股惨烈、决绝、一往无前的磅礴气势,瞬间充斥了整个偏殿!
萧玄喊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连忙又垂下头,内心后怕不己:***!
吓死爹了!
还好系统爸爸给力!
不过…楼兰是啥?
管他呢!
陛下好像很满意?
秦昭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撼。
她看向萧玄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这个表面惫懒、内心戏丰富又怂得要死的咸鱼,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
仅仅这两句诗,其价值就难以估量!
“好一个‘不破楼兰终不还’!”
秦昭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此句,足可抵十万雄兵!”
她话锋一转,玉圭轻轻点在御案上,“那么,关于那‘特制’军粮…爱卿又有何‘补充细节’?”
刚刚放下一半的心,瞬间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萧玄的脸垮了下来,内心哀嚎:我就知道躲不过!
巴豆!
这缺德玩意儿怎么圆啊!
他哭丧着脸,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陛下…臣…臣那都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啊!
那…那‘特制’之法,有伤天和,有失国体,实在…实在是不妥…”“不妥?”
秦昭雪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是觉得朕的旨意不妥?
还是觉得,蛮族屠戮我边关子民、劫掠我大夏城池,便很妥当?”
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同山岳般压下!
萧玄腿一软,差点首接跪倒。
他连忙摆手:“不不不!
臣不敢!
臣的意思是…是…”他急得满头大汗,脑子飞快运转,有了!
把巴豆说得伟光正一点!
就说…就说为了蛮族士兵的身体健康着想?
他灵机一动,语速飞快地说道:“臣的意思是!
蛮族地处苦寒,饮食粗粝油腻,久食必生内热,积滞肠胃!
长此以往,于其士卒体魄大有损伤!
臣…臣思虑及此,心忧蛮族将士之健康,故…故想在那慰问粮中,加入少许…少许具有清肠通腑、导滞下气功效的药粉!
助其…助其调理肠胃,强健体魄!
此乃…此乃仁德之举啊陛下!”
说完,萧玄自己都差点被自己的“仁德”感动了,内心疯狂吐槽:我特么真是个人才!
把巴豆粉说成调理肠胃的良药!
陛下要是信了就有鬼了!
秦昭雪:“……”饶是她帝王心性深沉如海,也被萧玄这番“厚颜***”的诡辩噎得一时语塞。
她看着萧玄那张写满了“我很真诚,我真的是为他们好”的脸,握着玉圭的手指紧了紧,才强忍住没把玉圭砸过去。
仁德之举?
清肠通腑?
导滞下气?
呵…好一个萧玄!
好一张利口!
秦昭雪内心冷笑,若非能听其心声,朕险些就被他这忧国忧民(忧蛮族?
)的嘴脸骗了!
她面无表情,声音听不出喜怒:“哦?
调理肠胃?
不知爱卿所说的药粉…是何物?
剂量几何?
如何调配?
效果…如何?”
萧玄头皮发炸,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出了那个万恶之源:“回陛下…是…是巴豆粉…取…取上等巴豆,去壳碾磨成极细之粉…掺入陈米之中,比例…比例大约…一车米掺…掺个三五斤?
效果…效果…立竿见影,服用后…快则半个时辰,慢则两个时辰…必定…必定清肠通腑…畅快淋漓…呃…效果显著…”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畅快淋漓…我真是个大聪明!
萧玄内心绝望地给自己点了个蜡,这下彻底完了,奸佞小人的帽子是摘不掉了…只求陛下看在我‘献策有功’(虽然是吐槽)的份上,给个痛快…偏殿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萧玄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感觉自己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
秦昭雪沉默了许久,久到萧玄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的时候。
她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朕,知道了。”
“鸿胪寺选派的使臣稍后会来寻你。
这‘特制’军粮如何调配,你…亲自去交代清楚。
务必确保,效果‘显著’。”
“退下吧。”
萧玄如蒙大赦,差点虚脱。
他强撑着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臣…臣遵旨!
臣告退!”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倒退着挪出偏殿,后背的衣衫己经彻底湿透。
看着萧玄那狼狈逃窜、仿佛身后有鬼追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秦昭雪紧绷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支温润的玉圭,指腹轻轻拂过圭身上一个极其古拙玄奥、仿佛天然形成的云雷纹。
那纹路在她指尖触碰下,似乎有微不可查的流光一闪而逝。
“清肠通腑…畅快淋漓…” 她低声重复着萧玄那番“厚颜***”的说辞,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解气和玩味的嗤笑。
“萧玄…你这条咸鱼…倒真是让朕…‘惊喜’得很。”
她拿起御笔,蘸饱了浓墨,在那张素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地写下了那两句石破天惊的诗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墨迹淋漓,杀气盈然!
殿外,萧玄扶着冰冷的宫墙,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
袖袋里十个蟹黄包沉甸甸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吓死宝宝了…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内心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巨大迷茫,这伴君如伴虎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我只想签个到吃个包…他抬头看了看神京上空依旧有些阴沉的天空,只觉得自己的咸鱼人生,似乎从踏入宣政殿那一刻起,就彻底偏离了预想的轨道,朝着一个深不见底、充满麻烦的大坑,一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