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如意
剑是道具组临时找来的,沉的压手,刃口缠着防止意外发生的透明绷带。
可江瓷握着这把沉剑,手腕翻转,寒芒便如游龙般在《霓裳劫》剧组临时征用的破旧排练厅里游走,她穿着白色t恤,发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鬓角,眼神却像淬了火的琉璃,灼灼逼人。
那是云织的眼神。
《霓裳劫》里那个被灭门后堕入魔道,却又在癫狂深处藏着一丝天真的前朝公主,江瓷为这个角色准备了三个月。
三个月里,她经常泡在图书馆里啃史书,揣摩云织的每一个微妙的心理转折;她跟着武术教练恢复体能,只因为剧本里云织有一场在月下独舞、剑挑千军的重头戏。
她甚至跑到精神病院外观察那些被幻听幻视折磨的病人,只为捕捉云织在清醒和疯癫边缘挣扎的瞬间。
此刻,她正演到云织知晓仇人身份,悲恸与狂喜交织的顶点。
她的喉间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呜咽,剑尖猛地顿在半空中,指向虚无的前方。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像紧绷到极致的弓弦,眼底的疯魔寸寸碎裂,露出一片孩童般的茫然。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道具剑冰冷的剑脊上。
“好!”
副导演忍不住低呼一声,打破了排练厅里凝滞的空气。
就是现在!
江瓷心头一热,准备顺势接上云织那段撕裂灵魂的独白,这是她精心设计的爆发点,是她三个月心血的结晶。
“爸——”一个娇滴滴、刻意拔高的声音像尖针一样刺破了这紧绷的艺术氛围。
排练厅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撞在了墙上发出“哐哐”声响。
一个穿着当季***款小香风套裙的女孩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头发染成张扬的亚麻金,手腕上几只叮当作响的卡地亚手镯晃的人眼花。
她径首冲到坐在监视器后面的总导演林徐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旁若无人的摇晃着,涂着亮晶晶唇蜜的嘴高高撅起。
随后而来的还有几个工作人员,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两大袋的东西。
“爸!
看了一上午,肯定累了吧,我给大家送了午饭来。”
林允初双手环着林徐的脖子,声音娇滴滴地说道。
“好,都听你的,”林徐又对江瓷说道,“先暂停一下,江瓷,你吃饱饭再继续。”
被人突然的打断了试戏,换做是谁都不舒服,可江瓷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总导演己经发话了,她只能照做。
江瓷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饭菜,去到角落里打开饭盒,目光被林允初那边发出的阵阵笑声吸引了过去,她从未感叹命运的不公,只希望待会的演绎能更精彩。
助理落落手里紧攥着手机向江瓷走来,“阿瓷,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落落只比江瓷小两岁,江瓷不想称大,和落落如朋友般相处,不让她叫自己“江姐”。
正在扒着饭的江瓷抬起头来,示意她说。
“刚刚得到消息,《霓裳劫》的女二己经定下了,是林允初。
但官方还没有发布消息,女二的竞选还是照常进行。”
落落俯身在江瓷的耳边轻声地说。
听完,江瓷愣了一下,看着林允初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在林徐身边坐下,拿起属于“云织”的剧本随手翻着,指甲上闪亮的水钻晃得人眼花。
江瓷极其缓慢地将手中的饭盒放下,她起身,背脊挺的笔首,一步一步走向导演席,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上。
她的简历,那份精心制作、附带了国家武术二级运动员证书复印件、过往角色分析报告,甚至还有她为云织画的几幅情绪分析小像的简历,正被林徐随手压在一叠文件下面,只露出一个角。
她走到林徐面前,排练厅顶灯的光线有些惨白,照得林徐头顶稀疏的毛发和脸上松弛的横肉纤毫毕现。
“林导。”
江瓷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点在那份简历露出的角上,准确地点在“武术特长”那一栏,“云织的月下剑舞,是全剧最高光的打戏之一,剧本第78场,需要演员完成连续三个空中转体接剑花劈刺的动作,林小姐她……”江瓷压低了声音,“林小姐恐怕完成不了这样的动作,强行上威亚容易受伤,用替身的话,镜头穿帮的风险极高。”
她陈述的是事实,冰冷、客观。
这是她最后的筹码,也是她为这个角色付出过的证明。
林徐正低头点烟,闻言抬起头,眯缝的小眼睛里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随即又被一种居高临下的、看透世事的油滑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刚点燃的雪茄,慢悠悠地吐出几个浓白的烟圈。
烟味很冲,烟草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扑面而来,烟雾模糊了他脸上那点虚伪的笑意。
“江瓷啊,”他拖长了调子,语气像在教训不懂事的小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观众谁在乎你真功夫假功夫?
打得漂亮就行!
后期特效是干什么吃的?
剪辑是干什么吃的?
动脑子想想!”
他用夹着雪茄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林允初,“允初粉丝有500多万,活粉!
随便发张***,转发评论分分钟过万,这就是流量!
这就是热度!
你那点花拳绣腿……”他嗤笑一声,烟灰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抖落在江瓷的简历上,烫出几个焦黄的小洞,“能换来几个热搜?
能拉来多少赞助?”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江瓷的心尖上。
“流量热度赞助”这些冰冷的词,轻易就碾碎了她三个月的汗水,否定了她对表演那点近乎虔诚的追求。
她看着简历上那几个被烟灰烫出的黑洞,像是看到了自己在这个圈子里被灼穿的未来。
最后一点试图争取的力气也消失了。
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辣的烧,又被更深的寒意驱散。
她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抢一样把自己的简历从那叠文件和烟灰底下抽了出来。
纸张边缘被烟灰烫得卷曲发黑,留下难看的污迹。
她没再看林徐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也没看旁边林允初那混合着得意和好奇的眼神。
她攥紧那份被玷污的简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转身,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快步冲出了排练厅厚重的门。
身后,还隐约传来林徐假惺惺地对大家说:“江瓷自动放弃了,待会到时间,江瓷后面一位演员继续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