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碎瓷引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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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瓷猛地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动作近乎粗鲁,仿佛要擦去某种耻辱的印记。

巷子里弥漫的垃圾酸腐气似乎更浓了,混合着对面男人身上若有似无的、一种奇特的清冷木质香调,形成一种尖锐的对比。

她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道具箱顶那个蒙面男人,警惕和羞恼在胸腔里冲撞。

“你谁啊?

躲在上面偷听别人打电话,有意思吗?”

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绷出冷硬的调子,像竖起尖刺的刺猬。

裴烬——当然,此刻的江瓷并不知道这个蒙着半张脸、穿着古怪戏服的男人就是顶流影帝——轻轻一跃,宽大的黑袍下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像夜枭收拢翅膀,悄无声息地落在离她几步远的地面上。

灰尘被轻轻扬起,在午后的光柱里浮沉。

“《青玉案》剧组,隔壁棚的。”

他抬手指了指后巷另一头隐约传来的嘈杂人声,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出来躲清静,谁知道撞上个哭包。”

他那双露在青色面巾外的浅褐色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在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和紧攥在手里的搪瓷杯上打了个转。

“‘再就业光荣’?”

他念出杯身上的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志向挺远大。”

江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份狼狈被一个陌生人撞破,甚至被拿来调侃,比刚才在排练厅里被林徐羞辱更让她难堪。

她下意识地把搪瓷杯往身后藏了藏,另一只手里那份被烟灰烫出黑洞的简历,纸角几乎被她捏烂。

“关你什么事!”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看别人笑话很有趣?

你们这些……这些……”她想说“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却哽住了。

眼前这人穿着戏服蒙着面,身份不明,但那份闲适和言语间的从容,让她本能地感到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笑话?”

裴烬挑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为一个明知道内定、靠关系抢走你角色的人哭成这样,难道不是你自己在把自己变成笑话?”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江瓷强撑的脆弱外壳。

她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她早就该知道,从林允初喊出那声“爸”开始,结局就己注定。

她的眼泪,她的不甘,她的三个月心血,在资本和关系面前,可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一种更深的绝望和自厌攫住了她,比刚才的委屈更甚。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裴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忍。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不再是之前的戏谑,却依旧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霓裳劫》?

林扒皮导的戏?”

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靠炒作和流量明星撑场面的快餐剧,女二还是个为衬托男女主而存在的工具人疯子。

你真觉得演了它,就能证明什么?

就能飞升?”

江瓷猛地抬头,像被激怒的小兽:“你懂什么!

云织不是工具人!

她……她是。”

裴烬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剧本我看过。

林扒皮为了捧他那个‘五百万活粉’的女儿,把云织的高光戏份砍了一半加给了女主,人设也改得前后矛盾,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癫,方便后期营销‘美强惨’人设吸粉。

你为之付出三个月心血的角色,在导演和制片人眼里,不过是个给关系户镀金的跳板,一个制造话题的工具。”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清冷的木质香气压过了巷子里的异味,“为一个被***、被利用的角色哭到背过气去,值得吗,江瓷?”

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江瓷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裴烬没有首接回答,目光落在她几乎要被捏碎的简历上。

江瓷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才看到简历封面上自己的名字和照片一角露在外面。

原来如此。

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丝,随即又被更深的难堪淹没。

她的失败,她的狼狈,连同她的名字,都暴露在这个陌生男人的注视下。

“我……”她想反驳,想说自己看中的是角色的内核,想说自己相信表演的力量能超越剧本的局限。

可林徐那张油腻的脸和林允初轻蔑的眼神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裴烬的话,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了她试图掩盖的、血淋淋的现实。

是啊,就算她演了,云织还是那个面目全非的云织,她的付出只会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甚至可能被扭曲利用。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一点点滑下去,最终颓然地坐在肮脏的地面上。

怀里的搪瓷杯冰凉地贴着她的胸口,那“再就业光荣”几个字,此刻看起来像个巨大的讽刺。

“不值得……”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眼泪再次无声地涌出,却不再是刚才那种崩溃的宣泄,而是带着一种心死般的灰败,“什么都不值得……这个圈子,烂透了……”看着她瞬间失去所有光彩、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样子,裴烬眼底那最后一点戏谑也彻底消失了。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在面巾上方显得格外深邃。

巷子里只有远处剧组模糊的嘈杂声,和江瓷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突然,裴烬动了。

他蹲下身,动作自然流畅,宽大的黑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点微尘。

他蹲在江瓷面前,高度与她平齐。

江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

裴烬没有理会她的戒备,只是伸出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掌心向上摊开在她面前。

江瓷愣住了,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摊开的手掌。

“拿来。”

裴烬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平静。

“什……什么?”

江瓷的声音干涩沙哑。

“简历。”

他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紧紧攥在左手的那叠皱巴巴、带着烟灰烫痕的纸上。

江瓷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简历往身后藏得更紧,仿佛那是她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解、戒备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

这算什么?

怜悯?

施舍?

还是新的戏弄?

裴烬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嘲讽,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认真?

他保持着摊开手掌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坦然地迎着她审视的眼神。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

巷子里的异味,远处模糊的人声,都成了背景。

江瓷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她看着眼前蒙面的男人,他蹲在那里,姿态随意,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静的力量感。

他刚才那些尖锐甚至刻薄的话,此刻回想起来,竟像是一盆盆试图浇醒她的冷水。

最终,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疲惫感战胜了一切。

她累了,太累了。

三个月孤注一掷的准备,被瞬间碾碎的希望,以及此刻铺天盖地的绝望,让她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将那份承载着她所有屈辱和失败的简历,从身后抽了出来。

纸张皱得像腌菜,边缘卷曲发黑,被烟灰烫出的几个黑洞格外刺眼,仿佛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眼,几乎是闭着眼,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绝,用力将它拍在了裴烬摊开的手掌上!

纸张接触皮肤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裴烬没有立刻去看简历。

他的目光,反而落在江瓷因为用力拍打而微微发红的手背上,又缓缓上移,对上她紧闭双眼、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咬得发白的下唇。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拢手指,握住了那份残破的简历。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探入自己宽大的黑袍袖袋里,摸索着什么。

江瓷感觉到他的动作,睁开眼,戒备地看着他。

裴烬从袖袋里掏出的,不是预想中的名片或者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一块……手帕?

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纸巾,而是一块折叠整齐的、柔软的深蓝色棉质手帕。

布料看起来有些旧了,洗得微微发白,但很干净,边角处似乎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其微小、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的字母——“J”。

这个发现让江瓷微微一怔。

裴烬似乎并未在意她目光的停留,只是将那块深蓝色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擦擦。”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眼泪鼻涕糊一脸,比刚才试镜的疯婆子造型还吓人。”

依旧是那种欠揍的语气,但这一次,江瓷却奇异地没有感受到恶意。

或许是因为那块突兀出现的、带着旧时代气息的手帕?

或许是因为他刚才蹲下来与她平视的姿态?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现在太需要一个支撑点,哪怕是一块陌生的手帕?

她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块柔软微凉的布料。

指尖触碰到棉布的质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和他身上一致的清冷木质香调。

她攥紧了手帕,却没有立刻去擦脸。

那份屈辱的简历被他拿走了,这让她心里空落落的,又带着一丝诡异的解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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