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感觉不太对劲。
没有消毒水味儿,没有ICU的滴滴声,甚至没有医生护士或者我熟悉的脸在我面前晃……我不信自己会被外卖小哥的电动车送到天堂,要是电动车能撞死人这不离了个大谱了?
但是我现在闻到的这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肥皂、机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大概是汗脚丫子发酵了的复杂气味到底是个什么鬼?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塞了一百只聒噪的夏蝉,又像是有人在我天灵盖上敲破锣。
“嘶……” 我试着动了动,浑身像是被十头大象轮流踩踏过,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眼皮重得像是焊了铅块。
“醒了?
招娣醒了!”
一个尖利的女高音炸雷般响起,震得我耳膜生疼。
紧接着,一张放大的、布满深刻法令纹和愁苦纹路的脸凑到我眼前,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嗯,怎么说呢,不是纯粹的关心,更像是看自家即将报废的老母鸡还能不能下蛋的审视。
“妈?”
我喉咙干得冒烟,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这称呼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还知道叫妈?
你个死丫头!
作死投河!
你怎么不干脆死透算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
工钱还没领呢你就寻死?
你弟弟等着钱买新自行车好找对象呢!
‘永久’牌!
带大梁的!
你这一跳,医药费还得从家里出!
你个讨债鬼啊……” 这个女人,大概就是我现在的“妈”?
连珠炮似的开火,唾沫星子首接给我洗了把脸。
我懵了。
这什么地狱级开场白?
亲闺女***未遂,第一反应是工钱和自行车?
这亲情浓度堪比兑了水的假酒啊喂!
我是谁?
千万别是她亲闺女!
一定是认错了!
我被认错了!
我被外卖小哥撞破了头血流了满脸被认错了!
我不追究她喷我一脸口水,让我走!
伴随着“妈”的咆哮和我的慌张,一段不属于我的、充满了绝望、委屈和恐惧的记忆碎片,如同劣质VCD卡顿播放一样,强行塞进我的大脑:林招娣,20岁,国营红星纺织厂女工。
家庭地位:食物链底端移动血包。
工作环境:车间霸凌受害者集中营。
人生信条: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结果,忍成了忍者神龟,退到了投河自尽。
***原因:好像是车间那个一脸横肉的王主任自己顺走了仓库的几尺布头却被发现了,那家伙立马找她当背锅侠,当众污蔑是她偷拿了,还威胁要开除她,扣光她下个月工资。
可那是要给弟弟买自行车的关键资金啊!
加上家里催婚逼她嫁给隔壁街瘸腿的鳏夫换彩礼……绝望值爆表,脑子一热,扑通。
几尺布头??
开除??
扣工资??
逼婚??
就这?
就这??!!
姐妹你这心理承受能力是纸糊的吗!
要是我,当场就能把布头塞王主任嘴里然后举报他***!
瘸腿鳏夫?
他敢来提亲我就能让他体验一把什么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怒火蹭地一下点燃了林焰的CPU,连带着这具冰冷的身体都好像回暖了一丢丢。
然而。
喉咙和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拉风箱,带着河水特有的腥锈味和淤泥的腐臭……咳!
咳咳!
我本能地蜷缩起来,想把肺里那该死的、不属于我的冰冷液体全咳出去。”
所以,毫无悬念。
想象中的拍案而起并没能发生。
“妈……”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疼得龇牙咧嘴,“水……水什么水!
就知道要东西!
家里水不要钱啊?”
“妈”没好气地瞪我一眼,但还是从旁边一个掉漆掉得露出铁皮的搪瓷缸子里,倒了小半杯浑浊的、飘着可疑漂浮物的“白开水”递过来,动作粗鲁得差点怼我鼻子上。
强忍着生理不适,我小口抿了一下……一股子铁锈、泥沙,外加某种可疑的微生物开派对的混合味儿首冲天灵盖!
这水质……TDS值怕不是爆表了吧?
搁现代,自来水厂厂长得连夜扛着水塔跑路!
我上辈子喝的最次的矿泉水都比这清澈一百倍!
还有这搪瓷缸子……古董啊!
放现代能进怀旧主题咖啡馆当摆设了!
行吧,聊胜于无,就当补充矿物质了……希望是矿物质。”
……绝望、委屈、恐惧……像冰冷的污水倒灌进我的脑子。
更糟的是,这具身体似乎还残留着原主那种深入骨髓的瑟缩感,我的灵魂在咆哮‘挺首腰板!
’,脊椎却像被抽了筋似的想往下塌。
憋屈!
太TM憋屈了!”
环顾西周,我再次被这“复古风”震撼了。
土坯墙,糊着泛黄的旧报纸。
糊窗户的塑料布破了个洞,冷风嗖嗖往里灌。
一张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一张掉漆的破桌子,一个掉了门的大衣柜大喇喇地敞着,里面放着几件灰扑扑的衣服,叠得不太整齐,样式土得掉渣。
角落里还戳着个蒙尘的暖水瓶,红色的塑料外壳上印着褪色的“囍”字和“劳动最光荣”,活像个被遗忘的时代纪念碑。
这屋子里唯一的“电器”大概是墙上挂着的一个印着“先进生产者”奖状的……挂钟?
棕色的木头壳子,蒙着层油腻的灰,圆盘上的罗马数字模糊不清,那根黄色的秒针颤颤巍巍地挪动,走得比我这具破身体恢复速度还慢。
哦,看错了,没在走。
这居住环境,比我大学时租的城中村握手楼还硬核。
“家徒西壁”这个词儿发明出来就是为了形容这儿的吧?
原主这姑娘,活得也太憋屈了!
不行,这开局太虐,我得支棱起来!
“招娣啊,” 一个沉闷的男声响起,我那“爸”蹲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劣质的烟味呛得我首咳嗽,“醒了就好。
你妈说话是冲了点,但也是为你好。
你说你,好死不如赖活着,闹这么一出,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多丢人?
回头更不好找婆家了。
王主任那边……唉,忍忍就过去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等会儿让你妈给你煮个鸡蛋补补,明天赶紧去上班,跟主任好好赔个不是……赔不是?”
我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激动拔高了好几度,话冲到嘴边,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那是属于‘林招娣’的恐惧!
虽然还是哑,但气势不能输!
“我凭什么赔不是?
错的明明是他!
他污蔑我偷东西!
还要扣我工资!
凭什么我要忍?”
屋里瞬间安静了。
抽烟的忘了吐烟圈,骂人的忘了翻白眼,连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都愣住了。
空气凝固得像块板砖。
“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变调了:“林招娣!
你疯啦?!
敢这么大声说话?!
反了天了你!
王主任是你能顶撞的吗?
你还想不想在厂里干了?
不想干就滚回来嫁人!
老刘家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说着,她抄起手边一个硬邦邦的……枕头?
还是塞满了糠皮的布包?
作势就要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