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被扔进海里的瞬间,肺部炸开的剧痛反而让他的脑子异常清醒——就像每次在赌桌上摸到关键牌时,那种心跳骤停般的清明。
咸腥的海水灌进鼻腔,呛得他胸腔发颤,却奇异地压下了后心的刀伤和太阳穴的钝痛。
他像一截断木,在浪涛里起起伏伏,视线模糊中,能看到远处葡京赌场的霓虹灯,在海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像极了牌桌上被推倒的骰子。
“原来……这就是结局。”
谢天龙自嘲地想。
他这辈子算过无数牌局的概率,算过对手的微表情,算过荷官洗牌的手法,却没算到自己会以这样狼狈的方式,沉在冰冷的海底。
意识开始涣散,死亡的阴影像潮水般涌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张墨绿色的赌桌前,雷老虎狰狞的脸在眼前放大,荷官转动的骰盅发出单调的声响,还有父亲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小心他的千术……”千术?
谢子龙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那场赌局的细节:雷老虎每次下注前,左手小指都会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三下;荷官发牌时,袖口总会闪过一丝极淡的银辉;甚至连空调的风向,都在关键局时偏向雷老虎那边,吹起他底牌的一角……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牌,此刻在濒死的混沌中,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码齐。
所谓的千术,根本不是某一个人的手法,而是整个赌场的布局——从灯光角度到空气流动,从荷官动作到对手的微表情,甚至连他自己的情绪波动,都在对方的算计里。
这不是赌局,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网。
而他,就是那只自以为掌控全局,实则早己入网的鱼。
海水继续涌入喉咙,窒息感像一只大手,攥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但谢天龙却笑了,血沫从嘴角涌出,与海水混在一起。
他终于明白了父亲说的“赌徒押的不是钱”是什么意思。
真正的赌,赌的是信息差,是对全局的掌控,是看穿表象的洞察力。
所谓的牌技、运气,不过是最低级的注码。
就像此刻,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这是“局”;但雷老虎以为杀了他就能掌控一切,这就是他的“信息差”。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剧烈的窒息感淹没。
谢天龙的视线开始发黑,那些晃动的霓虹光斑渐渐凝聚,变成一张张旋转的扑克牌,红桃、黑桃、方块、梅花……最后都化作了同一个图案——骰子。
六面的骰子在空中翻滚,每一面都刻着不同的字:势、利、权、欲、生、死。
哪一面会朝上?
谢天龙的意识像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但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忽然悟了——没有哪一面是固定的。
骰子落地的瞬间,所谓的大与小,早己被掷骰子的人决定。
所谓的概率,不过是掌控者给弱者的安慰剂。
真正的赌术,不是猜点数,而是成为掷骰子的人。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刹那,谢天龙感觉身体忽然一轻,像是挣脱了沉重的枷锁。
窒息感消失了,后心的剧痛也不见了,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像潮水般席卷全身。
他仿佛能看到海浪的流向,能听到远处船锚的轻响,甚至能“算”出三分钟后会有一艘垃圾船经过这里。
所有的信息都变成了数据,在他脑海里飞速运算,最后凝结成一个清晰的结论——生死,也是一场可以计算的赌局。
只要算透了规则,就能押对注。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谢天龙仿佛听到了骰子落地的脆响。
是哪一面?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的赌局,还没结束。
血色染红的筹码堆在身后远去,冰冷的海水变成温暖的洪流,将他的意识裹挟着,送往一个未知的方向。
那里,或许有另一张赌桌,等着他重新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