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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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时,我正用美工刀刮着胖子那根镀金项链。

刀刃划过劣质金属的声音很刺耳,像在剥生锈的铁皮。

项链上的骷髅头吊坠被我刮得露出银灰色的底,扔进床底的铁盒里——那里己经堆了不少这种玩意儿,是从小学到现在“缴获”的战利品。

铁门的吱呀声刺破凌晨五点的寂静时,我立刻翻身下床。

孤儿院的老槐树影在窗纸上晃成鬼爪,我摸出枕头下的折叠刀攥在手里,走到门后。

“小林,是我。”

张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你出来一下。”

我松开刀柄,推开门。

她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攥着件沾血的校服,月光从她背后的窗户漏进来,把她的影子钉在墙上,像被钉死的蝴蝶。

“初三的王浩……在医院抢救。”

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爸妈报警了,说……说是你把他打进重症监护室的。”

我盯着她手里的校服,昨天胖子趴在草丛里时,后背确实被我踩出了血印。

但那点伤,够不上重症监护室。

“不是我。”

我说。

“警察己经在来的路上了!”

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进我结痂的擦伤里,“你跟他们好好说,就说不是故意的,求他们……”我甩开她的手。

她踉跄着后退,眼里的光像被踩灭的烟头。

“他们不会信的。”

我转身回屋,从床底拖出那个装废品的蛇皮袋,把铁盒塞进去,“孤儿院不能待了。”

“你要去哪?”

她的哭声追过来,“你才十二岁!”

十二岁。

这个数字像根细针,扎在太阳穴上。

六岁被扔进孤儿院那天,院长也是这么说的,说我还小,要听话。

可听话的孩子,只会在食堂被抢光饭菜,在冬天被冻得缩成一团,在领养人挑剔的目光里,像件发霉的旧衣服被丢来丢去。

我没回头,拉开房门冲进晨雾里。

操场角落的狗洞还没被堵死,是我以前逃课留的后路。

钻出去时,裤腿被铁丝勾破,冷风灌进来,贴着皮肤像冰碴子。

街道上空无一人,早点摊的煤炉刚升起青烟。

我沿着墙根往学校走,蛇皮袋勒得肩膀生疼。

王浩肯定是被别人补了刀,这种事在学校里太常见——总有人想借刀杀人,或者把自己惹的麻烦推给好欺负的人。

而我,显然是所有人眼里最好欺负的那个。

走到教学楼后墙时,砖缝里插着的半截烟还在。

是昨天打完架顺手塞的,烟纸被露水浸得发软。

我摸出打火机点上,呛得咳嗽起来。

烟味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让我想起孤儿院那个总爱偷孩子伙食费的护工,被我打断胳膊那天,也是这个味道。

“在这儿呢!”

喊声从头顶炸响时,我条件反射地往旁边滚。

水泥块擦着耳朵砸在地上,碎成齑粉。

三个穿着初三校服的男生站在墙头上,手里还攥着砖头,为首的是个瘦高个,左眉上有道疤,我认得他,是王浩的表哥,叫赵磊。

“把他拉上来!”

赵磊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

两只手从墙头伸下来抓我,我躲开左边的,抓住右边那只手腕,猛地往怀里拽。

墙头上发出一声惨叫,那家伙像袋垃圾似的摔下来,后脑勺磕在台阶上,不动了。

赵磊骂了句脏话,跳下来时带起一阵风。

他比我高半个头,手里攥着根钢管,阳光照在上面,闪着冷光。

“王浩要是死了,你得陪葬!”

他的疤在晨光里泛着红,像条蜈蚣在爬。

我把蛇皮袋甩过去,他下意识用钢管去挡。

袋子里的铁盒撞在钢管上,发出闷响。

趁他分神的瞬间,我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往台阶下滚。

他的肘击砸在我后颈,眼前瞬间黑了一片,我咬着牙往他膝盖上撞,听见骨头摩擦的脆响。

他惨叫着松开钢管,我抓起来就往他脸上抡。

血溅在我眼皮上,热烘烘的。

剩下那个男生早吓得没影了,我骑在赵磊胸口,钢管一下下砸下去,首到他的脸变成模糊的血肉团,才发现自己在笑,像小时候在孤儿院砸核桃那样,停不下来。

警笛声从街角传来时,我才惊醒。

扔掉钢管,抓起蛇皮袋往巷子里跑。

晨练的老太太尖叫着躲开,手里的太极剑掉在地上。

我踩着剑鞘滑了两步,撞在垃圾桶上,铁盒从袋子里滚出来,骷髅头吊坠卡在砖缝里。

跑进菜市场时,人声鼎沸起来。

卖鱼的摊位前全是血水,我踩过去,鞋底黏糊糊的。

摊主挥着刀骂骂咧咧,我抓起挂在铁钩上的鱼往他脸上甩,趁他躲闪的空档钻进后门。

仓库里堆着成箱的土豆,我躲在最里面,听着警笛声越来越远。

阳光从气窗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里面浮动着无数灰尘,像极了孤儿院消毒水里面的微生物,密密麻麻,让人恶心。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是林峰吗?”

张阿姨的声音在发抖,“警察在孤儿院翻你的东西,他们说……说王浩颅内出血,可能醒不过来了。”

“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关机,扔进旁边的泔水桶。

手机在油污里冒泡,像只淹死的青蛙。

我靠在土豆箱上,摸出那盒皱巴巴的红塔山,发现只剩最后一根。

点燃时,手在抖——不是怕的,是兴奋。

从昨天拧断黄毛的手腕,到刚才砸烂赵磊的脸,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像沉睡的野兽,在血液里嘶吼。

中午的太阳晒得仓库里闷热难当。

我撬开一箱土豆,生啃了两个,涩味刺得喉咙发疼。

外面传来脚步声,我立刻躲到箱子后面,握紧了口袋里的折叠刀。

“那小子肯定跑不远。”

是赵磊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浩子还在抢救,这仇必须报!”

“磊哥,你脸上的伤……”另一个声音怯生生的。

“妈的,等找到他,我要把他的皮剥下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松了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摸出刀,打开又合上,金属碰撞的声音让我冷静下来。

王浩的事,不管是不是***的,黑锅都得我背。

警察在找我,赵磊他们也在找我,孤儿院回不去,学校更是不能去。

唯一的路,就是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傍晚时分,我摸出菜市场,往城西的棚户区走。

那里是三不管地带,住着小偷、乞丐和没户籍的黑户。

以前捡废品时来过几次,知道有个废弃的防空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路过游戏厅时,听见里面吵吵嚷嚷。

我停下脚步,从破窗户往里看——十几个半大的小子围着一台拳皇机,为首的是个染着绿毛的家伙,正抢一个戴眼镜男生的游戏币。

那戴眼镜的我有点印象,是初一(3)班的学习委员,叫苏明。

“滚远点,书呆子。”

绿毛把苏明推倒在地,一脚踩在他的书包上,“这台机子今天归我了。”

苏明爬起来,推了绿毛一把:“你凭什么抢我的币?”

绿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还敢还手?

给我打!”

几个人围上去拳打脚踢,苏明抱着头,却没吭声。

我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面有块淤青,跟昨天黄毛手腕上的差不多。

突然想起自己刚到孤儿院那年,被十几个孩子堵在厕所里打,也是这样抱着头,咬着牙不吭声。

我推开门走进去。

嘈杂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转过头看我。

绿毛上下打量着我,眼里的轻蔑像要溢出来:“哪来的叫花子,滚出去讨饭去。”

我没说话,走到苏明身边,把他扶起来。

他的鼻子在流血,校服被踩得全是脚印。

“你是谁?”

他看着我,眼里有惊讶,还有点警惕。

“林峰。”

我说着,转头看向绿毛,“把币还给他。”

“***算老几?”

绿毛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信不信我捅……”他的话没说完,我己经抓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跟昨天拧黄毛的动作一样,只是这次更用力。

骨头错位的脆响在音乐声里格外清晰,他的惨叫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弹簧刀掉在地上,我一脚踩碎,然后把他的脸按在拳皇机的按钮上,用力碾压。

“币呢?”

我问。

他疼得说不出话,旁边一个小子赶紧把一把游戏币递过来。

我接过,塞进苏明手里,然后拖着绿毛往门口走。

他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歪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以后这一片,看见他,绕道走。”

我指着苏明,对剩下的人说。

没人敢吭声。

我把绿毛扔出游戏厅,他像摊烂泥似的趴在地上,手腕的骨头刺破了皮肤,白森森的。

“你不怕他们报复?”

苏明跟出来,声音还有点抖。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游戏币:“怕就别反抗。”

他愣了一下,把币塞进我手里:“给你,我不玩了。”

我没接,转身往棚户区走。

他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你要去哪?”

他问。

“不关你的事。”

“警察在找你,对不对?”

他快跑两步,挡在我前面,“王浩的事,不是你干的。”

我盯着他。

路灯的光在他镜片上反射,看不清眼睛里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赵磊他们昨天晚上跟着王浩进了小巷。”

他推了推眼镜,“他们说要给王浩点教训,让他以后听赵磊的。”

我笑了笑,第一次觉得这书呆子不那么讨厌。

“跟我来。”

防空洞入口藏在一堆垃圾后面,掀开破席子,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我点燃捡来的蜡烛,岩壁上的影子扭曲着,像无数只手在抓挠。

“你住这?”

苏明皱着眉,往里面看了看。

“暂时是。”

我把蛇皮袋里的铁盒拿出来,倒出里面的“战利品”——镀金项链、断了带的手表、皱巴巴的钞票,加起来不到三百块。

苏明从书包里掏出个面包和一瓶牛奶,递过来:“我早上买的,没吃。”

我接过来,撕开包装就往嘴里塞。

面包是甜的,这种味道在孤儿院很少见,只有过年时才能分到一小块。

“谢了。”

“你接下来怎么办?”

他坐在我对面,蜡烛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赵磊他们不会放过你的,警察也在找你。”

“把他们打怕了,就没事了。”

我喝了口牛奶,喉咙里的涩味淡了些。

“可他们人多。”

“人多?”

我笑了,“你见过饿狼怕过羊群吗?”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岩壁上跳动的火苗。

过了一会儿,他从书包里拿出个笔记本,翻开:“这是我画的学校地图,初三那帮人的教室在三楼东侧,他们每天下午放学后会去操场后面的废弃仓库抽烟。”

我挑眉看他。

“我……我不想再被欺负了。”

他的声音低下去,“以前他们抢我的作业,撕我的书,我都不敢说。

可我刚才看见你把绿毛打倒时,觉得……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蜡烛烧到了底,最后一点光亮挣扎了一下,灭了。

黑暗里,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明天下午,带把刀。”

我说。

“啊?”

“想不被欺负,就得让他们流血。”

我靠在岩壁上,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要么成为刀,要么成为砧板上的肉。

你选哪个?”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己经跑了。

然后,我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大概是他握紧了拳头。

“我选……成为刀。”

第二天下午的阳光格外刺眼,操场后面的废弃仓库里弥漫着尿骚味和烟味。

赵磊坐在破桌子上,左脸缠着绷带,露出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身边站着七八个男生,手里都攥着钢管或木棍,像群等着分食的野狗。

“林峰,***真敢来?”

赵磊看见我走进来,从桌子上跳下来,“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没理他,往仓库深处走了两步。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照下来,在地上投下亮斑。

苏明就藏在那片光亮后面,手里攥着把水果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给我上!”

赵磊吼了一声。

最先冲过来的是个矮胖子,挥舞着钢管砸向我的头。

我侧身躲开,抓住他的胳膊往身后一甩,他撞在堆着的课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另一个人从侧面踹过来,我弯腰躲过,同时抓住他的脚踝,猛地往上一抬。

他惨叫着摔倒,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

混乱中,钢管擦着我的胳膊过去,留下***辣的疼。

我抓起旁边的断桌腿,横扫过去,砸在一个人的膝盖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像在屠宰场。

赵磊看得眼睛发红,自己提着钢管冲上来。

我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他的钢管砸在我肩膀上。

剧痛传来时,我忍着疼扑上去,抱住他的腰,把他往苏明藏身的地方撞。

“苏明!”

我喊了一声。

水果刀从光亮里刺出来,没入赵磊的大腿。

他低头看着刀柄,眼睛瞪得滚圆,然后缓缓倒下去,嘴里涌出泡沫。

苏明握着刀,手在抖,脸上溅到了血,像幅诡异的画。

剩下的人都吓傻了,看着赵磊腿上的刀,又看看我,突然尖叫着往外跑。

仓库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赵磊在地上抽搐,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染红了水泥地。

苏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我走到赵磊身边,蹲下来,看着他惊恐的眼睛。

“王浩是谁打的?”

我问。

他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

我捡起地上的钢管,抵在他另一条腿的膝盖上。

“说不说?”

“是……是我……”他终于挤出几个字,“我怕他抢我的位置,就……就找人打了他……”钢管砸下去时,他的惨叫震得仓库顶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我站起身,看了看苏明:“现在,你也是刀了。”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奇怪的兴奋,像刚点燃的火焰。

走出仓库时,夕阳正沉下去,把天空染成血红色。

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旗杆的声音。

苏明跟在我身后,手里还攥着那把沾血的水果刀。

“接下来去哪?”

他问。

“去医院。”

我说,“看看王浩死了没有。”

他愣了一下:“去医院?

警察说不定在那。”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惹了我的人,下场是什么。”

我摸出最后一根烟点燃,烟雾在风里散开,“从今天起,这所学校,我说了算。”

走到校门口时,遇到了昨天那个黄毛。

他看见我,吓得差点跪下,结结巴巴地说:“峰……峰哥,赵磊他们……死不了。”

我说,“去告诉所有人,明天早上七点,操场***。

谁不来,后果自负。”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苏明看着我的背影,突然笑了:“你好像……跟我想的不一样。”

“哦?”

“我以为你会躲起来,没想到……躲?”

我笑了,烟蒂弹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红光,“我林峰,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躲。”

医院的消毒水味让人作呕。

我和苏明绕到住院部后面,从消防梯爬上三楼。

重症监护室的灯亮着,王浩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各种管子插在他身上,像只被捆住的待宰猪。

他爸妈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头发花白的女人在哭,男人不停地抽烟,烟灰掉在裤腿上都没察觉。

“要进去吗?”

苏明问。

“不用。”

我看着病房里的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像条挣扎的虫子,“让他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下楼时,遇到个护士,她看见我们,刚要说话,被我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苏明跟在我后面,脚步轻快了不少,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

走到医院门口,我停下脚步。

“你回去吧。”

我说,“明天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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