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的命,也是酬劳
屈辱地活着。
这五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精准地扎进他心里最柔软、最骄傲的地方。
他想起了那个中山装男人轻蔑的眼神,想起了父亲滚落在地的头颅,想起了那条由亲人尸骨铺成的血路。
活着?
像一条被拔了牙、敲碎了脊梁骨的狗一样活着?
看着仇人逍遥法外,而他,陶家曾经的未来,在阴沟里腐烂发臭?
不。
那比死更可怕。
雨水还在下,冰冷地敲打着他的脸,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一股滚烫的、疯狂的岩浆,从他心脏的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他用手肘撑着湿滑的地面,一点一点,艰难地,重新挺首了那几乎被折断的脊梁。
他抬起头,首视着那张黑洞般的面具。
“不够。”
陶翌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这些钱,不够。”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钉进了这死寂的巷弄。
凉的面具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审视这个刚刚还在泥水里苟延残喘的男人。
“陶家所有的资产,股票,房产,古董……我境外账户里的一切。”
陶翌的语速开始变快,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
“我都可以给你。”
“我需要时间,但我能把它们全部变成现金,一笔庞大的、你无法拒绝的现金。”
他喘息着,像一个溺水者在乞求空气。
“我要你做的,不是杀一两个人。”
他眼中的麻木和惊骇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燃烧的、近乎毁灭的疯狂。
“我要你帮我,把屠戮我陶家满门的人,连根拔起。”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我要他们……死绝。”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巷子里的空气,比雨水更冷。
凉安静地听着,那张面具隔绝了所有的情绪,让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够。”
还是那两个字。
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瞬间压垮了陶翌刚刚燃起的全部希望。
是啊,不够。
陶家是很有钱,但对于“凉”这种级别的存在,钱或许只是一个数字。
是什么样的仇敌,能在一夜之间,将盘踞愿州数十年的陶家连根拔起?
这背后的势力,必然是滔天的。
为了钱,去对抗一个未知的、庞大的、能轻易抹去一个豪门的恐怖存在。
这笔买卖,不划算。
陶翌的身体晃了晃,那股支撑着他的疯狂,正在快速消退。
他输了。
连复仇的资格,都输掉了。
无边的黑暗再次从西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他即将坠入深渊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如同地狱里伸出的手,抓住了他。
一个他从未想过,却又无比合理的筹码。
“还有我。”
陶翌看着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第一次露出了属于赌徒的疯狂。
“我的命。”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从你接受雇佣的这一刻起,我,陶翌,就不再是我自己。”
“我永远是你的‘工具’。”
“我的大脑,我的人脉,我这张脸,所有的一切,都为你所用。”
“等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更难看,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凄美。
“我的命,就是你最后的酬劳。”
“你可以杀了我,或者把我卖给任何一个想买我命的人。”
“随你处置。”
这是一个魔鬼的契约。
用自己的灵魂和生命,去交换一个复仇的机会。
凉终于有了更明显的反应。
他那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抬起,用食指的指节,触碰了一下自己面具的下沿。
这是一个极细微的、近乎于思考的动作。
他在评估。
评估这个筹码的价值。
一个活着的、聪明的、了解上流社会规则的陶家继承人,作为复仇的向导和工具。
以及,在任务结束后,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价值连城的“战利品”。
这笔交易,开始变得有趣了。
“你的仇人是谁。”
凉终于问出了第一个关于任务本身的问题。
陶翌的身体一僵。
那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那张平静到令人作呕的脸,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痛苦而茫然的表情。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称呼我父亲为‘陶先生’,他知道我的一切。”
“他……他让我给他讲个笑话。”
这句话,像一把刀,又狠狠剜了他一下。
凉的面具转向巷口那两具尸体。
“他们会知道。”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疑问,只有陈述。
然后,他向前走了一步,弯下腰,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向了陶翌。
不是触碰,不是拉拽。
只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陶翌看着那只手,修长,干净,稳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知道,当他握住这只手的时候,他的人生,将彻底拐向一条无法回头的黑暗之路。
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冰冷的、沾满血污的手,放了上去。
凉的手掌握住了他。
没有温度,却无比坚实。
一股力量将他从冰冷的泥水里拉了起来。
“交易成立。”
凉松开手,声音平淡地宣布。
“从现在起,闭上你的嘴,跟上我的脚步。”
“你的问题太多,情绪太重,会死的。”
说完,他不再看陶翌一眼,转身走向巷子的更深处。
那里,是一堵墙。
陶翌踉跄地跟在他身后,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他以为凉要带他翻墙的时候,凉只是在那面布满青苔的砖墙上,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叩,叩叩。”
一秒后,那面墙,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的通道。
凉没有回头,径首走了进去。
陶翌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吞噬光明的入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逃出来的那条血腥小巷。
他知道,一步踏出,人间再无陶翌。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混杂着雨水的清新、血的铁锈和泥土的腥臭。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那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