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楔子·寒夜枯骨
苏清璃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床打了好几层补丁、薄得透光的旧棉被。
她发着高烧，意识昏沉间，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拆开了重组，尤其是背上那几道新添的鞭痕，稍一挪动，便是撕裂般的剧痛。
脸颊***辣地肿着，那是半个时辰前，嫡母林氏的“赏赐”。
只因为嫡姐苏清瑶丢了一支三皇子送的玉簪，便认定是她这个卑贱的庶女偷了去。
她没偷。
可辩解是无用的。
在这永宁侯府，她苏清璃的话，连府里最低等的仆役都不如。
混沌中，零碎的记忆片段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三岁那年，生母柳姨娘撒手人寰，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吃人的深宅里挣扎。
从那时起，她的月例就被克扣，冬天没有炭火，夏天没有冰，一日三餐能分到的，也常常是馊掉的剩饭剩菜。
有一次，她饿得实在受不了，偷偷藏了半个馒头，却被苏清瑶养的那条叫“雪团”的贵宾犬扑上来抢走。
她想去抢回来，反被雪团咬伤了手，苏清瑶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笑得花枝乱颤：“清璃妹妹，你跟一条狗抢食？
啧啧，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下人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她被推搡、被辱骂是常事，甚至有婆子敢当着她的面说：“一个没娘的贱种，能活在侯府己是天大的恩赐，还敢奢求什么？”
是啊，她奢求什么了？
她不过是想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有口热饭，有件暖衣，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可就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成了奢望。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灌进来，瞬间吹散了屋里仅存的一点暖意。
苏清璃打了个寒颤，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王嬷嬷那张刻薄的脸出现在门口。
王嬷嬷是林氏的心腹，平日里最是乐于磋磨她。
“哼，还没死呢？”
王嬷嬷撇着嘴，手里端着一个黑乎乎的粗瓷碗，碗里的东西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馊味，“夫人仁慈，念在你还有点用处，赏你的‘药’，快喝了！”
那哪里是什么药？
分明是厨房倒剩下的馊水！
苏清璃胃里一阵翻腾，她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蝇：“王嬷嬷……我病着……喝不了这个……求您……求我？”
王嬷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将碗墩在床头矮凳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苏清璃，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
一个爹不疼没娘爱的贱命一条，还敢跟我谈条件？
这馊水给你喝，都是抬举你了！”
她伸手就要去掐苏清璃的下巴，苏清璃吓得瑟缩了一下，眼底只剩下麻木的恐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丫鬟们恭敬的呼唤：“大小姐安！”
王嬷嬷的动作瞬间停住，脸上的凶横立刻换成了谄媚的笑，转身迎了上去。
苏清瑶披着一件名贵的白狐裘，妆容精致，身姿窈窕，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如同踏雪而来的贵女，与这破败的偏院格格不入。
她目光扫过床上形容枯槁的苏清璃，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妹妹这病，看着倒是不轻。”
苏清瑶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语气带着虚假的关切，“方才母亲还说，要请个好大夫来给妹妹看看呢。”
苏清璃望着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嫡姐……会对她好一次吗？
然而，苏清瑶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不过呢，”苏清瑶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妹妹这病，怕是用不上大夫了。”
苏清璃浑身一僵。
“我与三殿下私会之事，被父亲的人撞破了。”
苏清瑶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致命的寒意，“你也知道，我是侯府嫡女，将来是要做正妃甚至皇后的，这种污名，我担不起。”
苏清璃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明白了。
“所以，”苏清瑶伸手，冰凉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她那张因高烧和肿胀而失了往日清丽的脸，语气残忍，“妹妹，就委屈你了。
明日一早，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苏清璃，不知廉耻，勾引三皇子，还试图攀诬于我。”
“不……不是的！”
苏清璃终于挣扎起来，声音嘶哑地辩解，“姐姐，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三皇子！
你不能这么做！”
“我不能？”
苏清瑶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轻笑出声，指腹用力，几乎要掐碎她的下巴，“苏清璃，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你的命，你的身子，甚至你这张还算能看的脸，从生下来那天起，就该是为我所用的。”
她凑近，吐气如兰，字字却淬着毒：“你这张脸，也就这点用处了。
替我顶了这个罪，好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说完，她松开手，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指尖，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苏清璃瘫在床上，浑身冰冷，比身上的高烧更冷的，是心。
原来，她连死，都要被利用得如此彻底。
这时，林氏带着几个嬷嬷，面色威严地走了进来。
她看都没看苏清璃一眼，首接对苏清瑶道：“瑶儿，都安排好了。
明日一早，就说她畏罪自戕，也算是保全了侯府的颜面。”
“多谢母亲。”
苏清瑶乖巧地应道，眼底却没有丝毫感激，只有计谋得逞的得意。
林氏这才将目光投向苏清璃，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苏清璃，你做出这等丑事，本就该死。
能为瑶儿顶罪，是你的福气，也算报答了侯府养育你这些年的恩情。”
恩情？
苏清璃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这十几年的磋磨、羞辱、苛待，在她眼里，竟然成了“恩情”？
她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粗暴地拖下床，背上的鞭痕被拉扯着，疼得她几乎晕厥。
她挣扎着，嘶吼着，却发不出一点像样的声音。
“拖去柴房，看好了，别让她提前死了。”
林氏冷漠地下令，仿佛在处置一件物品。
冰冷的柴房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干草的气息。
苏清璃被扔在一堆冰冷的柴草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她抬起头，透过柴房狭小的气窗，看到外面正飘着细密的雪花。
下雪了啊……真冷啊……冷得她的心，都要冻成冰渣了。
她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像个蝼蚁一样活着，被人踩在脚下，随意践踏，最后还要背负这样肮脏的罪名死去。
不甘心……她好不甘心！
苏清瑶，林氏，还有那些所有欺辱过她的人……凭什么她们可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而她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一股强烈的恨意，如同燎原的野火，在她即将熄灭的生命尽头熊熊燃起。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朝着柴房那面冰冷坚硬的墙壁，猛地撞了过去！
“砰——”一声沉闷的响声，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染红了她苍白的脸颊。
意识渐渐模糊，身体越来越冷。
弥留之际，苏清璃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凄厉而决绝的笑。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她苏清璃，定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定要让他们，尝遍她所受的所有苦楚，百倍！
千倍！
带着这焚心蚀骨的恨意，她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柴房外，风雪更急，仿佛要将这寒夜的罪恶，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