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她借着“请教外门琐事”的由头溜去练剑场，有时是沈慕言得了空闲，悄悄送来后山采的野果——那些带着晨露的酸甜果子，总让林灵汐想起前世从未留意过的、属于少年人的细腻。
这日午后，林灵汐正在灵汐院的石桌上临摹剑谱，沈慕言刚送来一小篮青杏，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灵汐师姐，今日天气正好，要不要同去前山的望月台练练新得的剑法？”
来人正是苏轻羽。
他一身锦蓝道袍，腰悬玉佩，步履间带着少年人的张扬，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剑匣的师弟，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林灵汐抬眼时，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
她认得苏轻羽——前世那个在诛仙台上笑着说“你和沈慕言这种废物，本就不该活着”的人。
只是此刻的他，眉宇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里的自信几乎要溢出来。
在青云宗，苏轻羽向来是天之骄子。
父亲是宗门长老，自身资质又顶尖，七岁引气，十岁筑基，内门弟子里没人不捧着他，就连外门弟子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苏师兄”。
他入门比林灵汐晚，按辈分该叫她一声“师姐”，却仗着身份和天赋，平日里对这个“师姐”并无多少敬重。
他早己习惯了旁人的追捧，尤其是女弟子们羞涩的目光，这让他笃定，林灵汐——这个父母双亡、被玄尘长老护在羽翼下的师姐，必然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对他格外宽容，甚至言听计从。
可林灵汐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描剑谱，语气平平：“不了，我今日要把这《青云十三式》临摹完，师父晚上要检查。”
苏轻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身后的师弟忙打圆场：“林师姐，苏师弟特意为你寻了套新铸的短剑，轻便趁手，最适合你这个年纪……不必了。”
林灵汐没抬头，指尖划过纸上的剑招，“我用惯了师父给的木剑。”
石桌旁的沈慕言默默握紧了手里的篮子，他能感觉到苏轻羽投来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像是在看什么碍眼的东西。
但他没动，只是站在林灵汐身侧，像株沉默的小松。
苏轻羽的目光在沈慕言身上扫过，又落回林灵汐低着的脸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如此冷淡。
他本以为，以自己的身份主动邀约，林灵汐定会给几分面子，可她不仅拒绝得干脆，甚至没多看自己一眼。
是自己的诚意不够？
还是这位师姐性子本就如此？
苏轻羽心里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疑惑，反倒没了方才的笃定。
他收起脸上的张扬，放软了语气：“既然师姐忙着，那我不打扰了。
这剑我先放在院门口，你忙完了看看？”
林灵汐没应声，仿佛没听见。
苏轻羽碰了个软钉子，却没动气，反而觉得这位师姐有些意思。
他挥挥手让师弟放下剑匣，自己则多看了林灵汐两眼——她描摹剑谱时，睫毛很长，阳光落在上面投下浅浅的阴影，侧脸线条干净得像山涧的溪流，与那些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女弟子完全不同。
“那我明日再来。”
苏轻羽留下这句话，转身带着人走了。
首到脚步声远了，沈慕言才低声道：“他……好像不高兴了。”
林灵汐放下笔，看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剑招，冷笑一声：“他高不高兴，与我何干？”
上一世，她就是被苏轻羽这副“天之骄子”的模样迷惑，觉得身为师姐多让着点年幼师弟是应当，才会一步步掉进他的陷阱。
这一世，他的光环在她眼里不过是可笑的伪装，她懒得应付，更懒得虚与委蛇。
沈慕言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愣了愣。
他总觉得，灵汐师姐看似稚嫩的身体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疏离和……决绝。
接下来的几日，苏轻羽果然天天来。
有时送丹药，有时带新出的话本，有时干脆就站在院门外，看林灵汐练剑、读书，不多言语，却也不走。
林灵汐始终对他爱搭不理。
他送来的东西全让侍女原封不动地退回，他站在门口时，她便故意拉着沈慕言在院子另一头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见。
“慕言师兄，你昨日那招‘惊鸿刺’进步好快，再练给我看看？”
“这野枣真甜，比内门膳房的点心好吃多了。”
苏轻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笑语，眉头微微蹙起。
他发现林灵汐对那个资质平平的沈慕言，竟比对自己热络得多。
这让他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就像自己看上的东西，突然被别人碰了一下。
他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灵汐院附近。
有时会“偶遇”正在散步的林灵汐，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自己新悟的功法；有时会在练剑场“恰巧”碰到沈慕言，不动声色地指点几招，既显了自己的高明，又像是在宣示某种***。
可林灵汐依旧不为所动。
他说功法，她便说“师父教的我还没吃透”；他指点沈慕言，她便拉着沈慕言说“我们换个地方练，这里太吵”。
这日傍晚，苏轻羽又来送一本据说很珍贵的炼丹图谱。
林灵汐正蹲在院角给一株灵草浇水，连头都没抬。
“灵汐师姐，”苏轻羽走到她身边，第一次没了往日的从容，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你是不是……讨厌我？”
林灵汐终于抬眼看他，眼神清澈，却带着疏离：“苏师弟说笑了。
只是我性子笨，怕打扰师弟修行，不敢多言罢了。”
这话听似客气，实则把两人的距离划得清清楚楚。
苏轻羽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双眼睛里没有长辈对晚辈的包容，没有同辈间的熟络，甚至没有普通的同门情谊，只有一片平静的淡漠。
他忽然笑了。
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没有？
偏这个对他毫不在意的林灵汐，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没关系，”苏轻羽收起图谱，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可以等你不‘怕打扰’我的时候。”
说完，他转身离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步伐里竟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林灵汐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冷了几分。
她知道苏轻羽的性子——越是得不到，越想得到。
他现在的“兴趣”，不过是占有欲作祟。
但她不在乎。
她现在要做的，是抓紧时间修炼，是护好沈慕言，至于苏轻羽的心思，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只是她没注意，院门外那棵槐树下，沈慕言握着木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少年望着苏轻羽离去的方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警惕，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懂的、酸酸的涩意。
暮色渐深，青云宗的轮廓在夜色中变得模糊，而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正随着少年少女们的心思，悄悄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