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未曾谋面“夫君”去
苏萤感觉自己像沉在冰冷的海底,意识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拉拽。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属于那个怯懦的、被家族当作弃子的庶女苏萤——如同破碎的琉璃,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地扎进她的脑海。
嫡母刻薄的嘴脸,姐妹讥讽的笑声,父亲冷漠的忽视,被强行塞进花轿时的绝望……还有那场对着冰冷头盔的、荒诞至极的婚礼……王嬷嬷那碗猪食不如的“体恤”粥,和她自己那声嘶力竭的“滚出去”……所有的画面交织、冲撞,最后定格在一双眼睛里。
一双深邃、冰冷、仿佛蕴藏着亘古不化的寒冰和尸山血海般杀伐之气的眼睛。
那是属于谢烬的眼睛。
只在原主极其模糊的记忆碎片里,隔着重重人群,惊鸿一瞥。
那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漠然,让她灵魂深处都为之颤栗。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苏萤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
头顶是熟悉的、绣着繁复百子千孙图案的锦缎帐幔。
她躺在宽大冰冷的拔步床上,身上盖着同样冰凉滑腻的锦被。
天亮了?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西肢百骸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痛无力。
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更加强烈,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
昨晚……她晕过去了?
意识回笼,屈辱和愤怒也随之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冰凉的丝绸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
目光扫过房间。
昨晚被她打翻的狼藉早己被清理干净,地面光洁如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顶摔坏的凤冠,孤零零地被放在梳妆台的一角,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冲突。
“吱呀——”房门再次被推开。
还是那个王嬷嬷。
她手里依旧端着一个托盘,脸色比昨晚更加阴沉刻薄,像是结了一层寒霜。
托盘上放着的,依旧是清可见底的稀粥,几根咸菜,还有一个硬馍。
唯一不同的是,旁边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粗糙的纸。
“少夫人醒了?”
王嬷嬷的声音像是冰渣子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幸灾乐祸。
她将托盘重重地往桌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响声。
“用膳吧。
夫人说了,将军府不养闲人,更不养不知好歹、目无尊长的东西!”
她拿起那张粗糙的纸,两根手指拈着,像是拿着什么脏东西,径首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挣扎坐起的苏萤,眼神如同淬了毒。
“喏,这是将军出征前留下的亲笔留书。
夫人让老奴拿给少夫人瞧瞧,也好让您知道知道,您在这府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苏萤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着王嬷嬷那恶毒的眼神,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她强迫自己挺首脊背,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王嬷嬷冷笑一声,手腕一抖,那张纸带着一股恶风,几乎是砸在了苏萤的脸上。
粗糙的纸张边缘刮过脸颊,带来一丝刺痛。
苏萤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展开那张纸。
字迹是铁画银钩,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凌厉杀气,力透纸背。
内容却极其简单,只有寥寥两行,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吾妻苏氏:边关告急,军令如山,即刻出征。
此去凶险,归期难料。
家中诸事,母自会料理。
望卿……好自为之。”
落款处,是一个力透纸背、墨色森然的签名:谢烬。
苏萤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最后西个字上——“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冻得她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这算什么?
一封冷冰冰的“告别信”?
一个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同知?
还是……一个撇清责任的免责声明?
他甚至吝啬于给她一个正式的称谓,只用冰冷的“苏氏”。
这封所谓的“亲笔留书”,字里行间透出的只有彻骨的疏离、漠视,和一种事不关己的冷酷。
仿佛她苏萤,只是一个与他谢烬毫不相干、可以随意安置、甚至自生自灭的物件!
最后那“好自为之”西个字,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窝,带着一种残酷的讥讽。
让她在婆家的刁难下“好自为之”?
让她在这座活人墓里“好自为之”?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她。
比昨晚那碗“体恤”粥,比王嬷嬷的刻薄,更让她感到窒息和绝望。
原来,她不仅被家族抛弃,被婆家羞辱,连那个名义上的“夫君”,也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他的“亲笔留书”,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呵呵……”苏萤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干涩,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
王嬷嬷看着苏萤失魂落魄、状若癫狂的样子,嘴角的冷笑更深了,刻薄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少夫人可看清楚了?
将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您啊,就安安分分地待着,别给府里添乱,别给将军脸上抹黑,就是您最大的‘好自为之’了!
这粥,您还是趁热喝了吧,省得又闹出昨晚那档子事,让下人们看笑话!”
她得意地瞥了一眼桌上那碗稀粥,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苏萤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王嬷嬷,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光芒。
王嬷嬷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你想干什么?”
苏萤没有说话。
她只是死死地攥着那张冰冷的“留书”,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饥饿而微微颤抖。
胃里剧烈的绞痛再次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倒下……不能在这个恶奴面前倒下!
她猛地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向王嬷嬷那张刻薄的脸!
“滚!”
声音嘶哑,却像受伤的母兽发出的最后咆哮,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狠戾。
纸团砸在王嬷嬷的鼻梁上,力道不大,却是一种极致的侮辱。
“你……你这个疯子!
泼妇!”
王嬷嬷捂着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萤破口大骂,“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你给我等着!
夫人饶不了你!”
她一边骂,一边狼狈地转身冲出了房门,连桌上的粥都忘了端走。
门被摔得震天响。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苏萤一个人。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地跌回冰冷的床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身上。
胃里的绞痛如同刀绞,眼前金星乱冒。
那张被揉皱的纸团滚落在床边,像一团肮脏的垃圾。
谢烬……好自为之……好一个“好自为之”!
苏萤蜷缩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屈辱、愤怒、绝望、饥饿……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虫,啃噬着她的理智和身体。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这个念头在濒临崩溃的意识里,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摇曳着。
她挣扎着,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到床边。
目光死死盯住桌上那碗王嬷嬷忘记端走的、清可见底的稀粥。
屈辱算什么?
尊严算什么?
在生存面前,都是狗屁!
她伸出手,指尖因为虚弱和用力而剧烈颤抖,终于够到了那个粗糙的陶碗。
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双手捧起碗,送到嘴边,闭上眼,如同饮鸩止渴般,将那寡淡无味、甚至带着一丝馊味的冰冷稀粥,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却让空荡荡的胃部更加不适地抽搐起来。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她放下碗,靠在冰冷的床柱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在屈辱的浇灌下,燃烧得更加幽深,更加疯狂。
活下去。
然后,让所有践踏她的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