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腻腻的汤水混杂着面条、白菜叶，还有几颗顽固的鱼丸，精准地从那油光可鉴的脑门滑落，
一路蜿蜒，浸透了那件俗气扎眼的花衬衫。空气里那股廉价香水和食物腐败混合的气味，
瞬间被更浓烈、更辛辣的麻椒香气蛮横地撕开。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刚才还唾沫横飞、指着陈默鼻子骂得地动山摇的中年男人，此刻僵在原地，张着嘴，
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活像一条被扔在滚烫铁板上的鱼。他那张唾沫横飞的嘴，
此刻滑稽地大张着，似乎能塞进一个完整的卤蛋。只有头顶那缕被汤汁黏住的头发，
正颤巍巍地往下滴着红油。陈默站在几步开外，手里那块原本就皱巴巴的抹布，
被他无意识地攥得更紧，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细微地颤抖着。他脸上没什么血色，
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目光死死钉在地面一块陈年油污上，
仿佛那里藏着解决眼前这团乱麻的唯一密码。“你…你个小婊子！” 短暂的石化后，
一声变了调的、被油水糊住的咆哮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你敢泼老子？！
”“泼的就是你！” 我把手里那个印着俗气大红花的一次性塑料碗往油腻的桌面上一掼，
碗底撞击桌面的声响清脆又带着一股子破罐破摔的痛快，“嘴脏得跟下水道似的，
老娘请你洗洗！免费的！”我，林薇，活了二十五年，字典里就没有“忍气吞声”这四个字。
从小顶着张圆乎乎的苹果脸，没少被人明里暗里叫“小胖墩”。
第一次听到这词儿是小学二年级，那个自以为长得像根豆芽菜的男生冲我嚷嚷。结果呢？
我当场把他书包里的作业本全扯出来扔进了雨后操场的大水坑里，叉着腰，
声音比他高八度：“再叫一声试试？信不信我把你也塞进去当水鬼？” 从那以后，
方圆几条街，同龄的崽子们见了我都绕道走。我太清楚了，这世道，你退一步，
别人就能踩着你跳探戈。温顺？那是留给等着被宰的羔羊的。
我的原则就一条：谁敢给我添堵，我必百倍奉还，
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哪根地里冒出来的歪葱！眼前这个顶着“陈默表舅”名头的家伙，
从进门那刻起，就透着股令人作呕的劲儿。扯着嗓门吆五喝六，点了一大桌子硬菜，
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开。吃饱喝足，剔着牙，当陈默拿着账单过去时，他鼻孔朝天，
油腻的胖手一挥：“哎哟小默，跟舅还算这么清楚？一笔写不出俩陈字，这顿算你孝敬舅的！
”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苍白的脸上。陈默低着头，声音闷在喉咙里，
细得几乎听不见：“表舅……店小利薄，这…这都记着本呢……”“本？
” 那男人嗤笑一声，猛地站起来，凳子腿在油腻的水磨石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肥硕的身体像一堵墙，逼近陈默，手指几乎戳到陈默的鼻梁骨，唾沫横飞，“你个小瘪三！
爹妈死得早，要不是我们这些亲戚拉扯，你找他妈的饿死街头了！吃你顿饭怎么了？啊？
你个没爹的怂货！白眼狼！跟你那短命爹妈一个德性！”“没爹的怂货”这几个字，
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空气里。陈默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死死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账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响，
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他依旧低着头，但脖颈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那块灰扑扑的抹布，被他无意识地揉搓着，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可怜的支点。
一股邪火“噌”地从我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欺负人欺负到这份上？当我是死的？
我“哐当”一声推开面前那碗刚吃了几口的麻辣烫，豁然起身。
塑料凳子腿在油腻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锐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几步跨过去，
高跟鞋踩在黏腻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带着怒气的笃笃声。在所有人，
包括那个还在暴怒边缘的男人惊愕的目光聚焦下，
我抄起自己那碗还滚烫的、飘着厚厚一层红油的麻辣烫，
手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带着怒气的弧线——哗啦！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被淋了一头一脸的“表舅”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
油腻的汤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子往下淌，辣味刺激得他涕泪横流，
狼狈地用手胡乱抹着脸。“啊！我的眼睛！我的衣服！你个疯婆娘！” 他一边鬼叫，
一边试图冲过来，脚下却被油腻的地面滑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疯婆娘？
”我抱着胳膊，冷笑一声，声音拔得又高又亮，盖过他的嚎叫，整个小饭店都听得清清楚楚，
“对！老娘就是疯！专治你这种吃白食还嘴贱的老赖皮！吃饭给钱，天经地义！
亲爹妈也得明算账！你算哪根葱？穿得人模狗样，骨子里就是个吸亲戚血的臭虫！还拉扯？
你拉什么扯什么了？是拉扯你那张只会喷粪的嘴，还是拉扯你那个塞满泔水的猪脑子？
”我步步紧逼，手指几乎点到他还在滴汤的鼻子上，
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关枪：“没爹怎么了？没爹的孩子活该被你这种渣滓踩？
陈默靠自己的双手开这个店，干干净净挣钱，
比你这种只会占便宜、满嘴喷蛆的寄生虫强一万倍！少在这儿摆长辈的臭架子！
为老不尊的东西，我看你爹妈生你的时候是把胎盘养大了！”我的骂声又急又密，字字带刺，
句句戳心，还夹杂着市井特有的生动比喻，噎得对方根本插不上话，
只能捂着被辣得通红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气得浑身肥肉都在哆嗦。
周围几桌原本埋头吃饭的客人，此刻都停了筷子，眼神在我们之间逡巡，有人悄悄举起手机。
“看什么看！”我猛地扭头，眼风凌厉地扫了一圈，“没看过泼妇骂街啊？都给我录清楚了！
看看这位‘好亲戚’的嘴脸！吃霸王餐，辱骂小辈，要不要脸？！”被我目光扫到的人，
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有人讪讪地放下了手机。那“表舅”被我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头顶的汤汁还在滴落，配上他扭曲的表情，活脱脱一个跳梁小丑。他几次想开口，
都被我更高分贝的骂声盖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那些举起的手机镜头，
像无形的针扎在他身上。他眼神闪烁，明显是慌了。“……行！行！算你狠！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重的恨意和狼狈。他哆嗦着手，
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同样油腻的钱包，胡乱抽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看也不看，
狠狠摔在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上。钞票散开，有几张飘落在地。“陈默！你给老子等着！
”他恶狠狠地剜了陈默一眼，又用恨不得生吞了我的眼神瞪着我，
然后捂着还在火辣辣疼的眼睛，跌跌撞撞、无比狼狈地冲出了小店的门，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油腻的门帘被他撞得哗啦乱响，摇晃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店内一片死寂。
只剩下厨房换气扇沉闷的嗡嗡声，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麻椒味和某种难言的尴尬。
陈默还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雨侵蚀过的石像。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却不再紧抿，微微颤抖着。他看向地上散落的钞票，又看向我，
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茫然，有尚未褪去的屈辱，
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胸腔里那团沸腾的怒火随着那混蛋的消失而渐渐平息，
但肾上腺素带来的余热还在四肢百骸流窜。我深吸一口气，
那股混合着油烟、麻辣烫和廉价啤酒的浑浊空气涌入肺里，竟带着一丝奇异的畅快。
我理了理刚才因为激动而有点滑落的薄外套领子，踩着高跟鞋，
走到那张散落着钞票的桌子旁，弯腰，一张、两张，动作利落地把钱都捡了起来。
指尖触碰到油腻的纸币，心里还是有点膈应。我捏着那叠钱，走到陈默面前。
他像是受惊般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攥着抹布的手指关节又绷紧了。“喏。
”我把钱递过去，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数数，别少了。
” 钱上还沾着点地上的油污。陈默的视线落在我递过去的钱上，又飞快地抬起，
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带着点残余的惶恐。他没伸手接，
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得厉害：“不…不用了。林…林小姐，刚才…谢谢你。
” 他顿了顿，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下一句，“你的饭钱…算我的。
实在…实在对不住，让你受惊了。”他说话时，眼神始终不敢在我脸上多停留一秒，
目光飘忽着，最终又落回那块被他攥得不成样子的抹布上。那副样子，
像极了做错事被当场抓住、手足无措的孩子。看着他这副样子，
我心里那股刚压下去的邪火又有点往上拱。谢我？免单？这算什么？补偿？
还是觉得我替他出了头，他得用这种方式找补回来？我眉头一拧，
刚才骂人的那股子泼辣劲儿又有点上头：“免单？陈老板，你当我林薇是什么人？
路见不平一声吼？还是专门替你收拾烂摊子的？” 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冲。
陈默被我呛得身体一僵，头埋得更低了，耳根迅速漫上一层清晰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
他像个做错事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连呼吸都屏住了。
看着他瞬间红透的耳根和窘迫得快要缩起来的样子，我心里那点刚冒头的火气“噗嗤”一下，
莫名其妙地散了。啧，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脸红，跟个含羞草似的，倒是……挺稀奇。
刚才骂他表舅时的伶牙俐齿，对着这张写满“我错了别骂我”的脸，愣是使不出来。
我叹了口气，把手里那叠还沾着油污的钱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僵硬垂着的手里。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冰凉的手背，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颤，差点把钱掉地上。“拿着！
”我语气不容置疑，“该我的，一分不能少。不该我的，一分我也不要。” 我顿了顿，
看着他依旧低垂的发顶和通红的耳廓，话锋一转，刻意放缓了调子，
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戏谑，“不过嘛……”陈默终于再次抬起眼，
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像在等待宣判。我掏出手机，手指灵活地点开微信，
调出个人二维码，屏幕朝向他晃了晃，屏幕光映着他有些怔忡的脸。“给个微信呗？
”我挑起一边眉毛，声音里带上了点玩味的笑意，“陈老板手艺不错，下次来，
提前跟你预约个位置，省得又碰上些不长眼的，坏了胃口。” 理由找得冠冕堂皇，
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了。陈默明显愣住了。他看着我递过去的手机屏幕，又看看我，
眼神里的茫然和窘迫被一种更深的、纯粹的不知所措取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确认什么，
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几秒的空白后，他才如梦初醒般，
慌忙在自己沾着油污的围裙上用力擦了擦手，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从裤兜里掏出他那部屏幕边角都有些磨损的旧手机。
他解锁屏幕的手指有点不听使唤，点了几次才点开微信的扫一扫功能。
镜头对准我的二维码时，他的手还在细微地抖着。随着“滴”的一声轻响，
添加好友的请求发送成功。“好…好了。”他小声说，飞快地收起手机，
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耳根的红晕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有向脸颊蔓延的趋势，
衬得他苍白的肤色有了点生气。“行，钱收好。”我把刚才塞给他的钱又往他手里按了按，
指尖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和微微的汗湿，“走了。” 我干脆利落地转身，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重新变得清脆利落。走到门口，掀开那油腻的塑料门帘时，
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陈默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叠钱和我塞过去的账单，
像个突然被定格的木偶。他正呆呆地望着我的方向，猝不及防对上我回望的视线，
整个人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胸口。那抹红，
已经从耳朵尖彻底烧到了脸颊。啧。我收回目光，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门帘落下，
隔绝了身后那方弥漫着油烟和一丝微妙气息的小天地。外面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
莫名地有点舒服。手机在口袋里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看，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的好友验证消息。头像是一片模糊的、像素不高的夜空，
名字简简单单两个字：陈默。指尖悬在“接受”按钮上停顿了一秒，然后轻轻点了下去。
---从那天起，陈默那个小小的、烟火缭绕的“小满记”，成了我频繁出没的据点。
理由嘛，自然是冠冕堂皇——他店里的麻婆豆腐，麻辣鲜香，豆腐滑嫩，肉末酥香，
花椒和辣椒的比例堪称一绝，一口下去，从舌尖到胃里都烧起一把熨帖的火，
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我总点这道菜，坐在离厨房窗口最近的位置，
听着里面锅铲碰撞的烟火声响，看着陈默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
在灶火前专注忙碌的侧影。加了微信，聊天框却安静得像沉入湖底的石头。起初几天，
除了那条系统自动生成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再无其他。陈默的头像——那片模糊的夜空，也始终沉寂着。直到一个周五的深夜，
我加完班，饿得前胸贴后背，习惯性地走进“小满记”。店里只剩下角落一桌客人。
陈默正拿着抹布，用力擦着灶台边一块顽固的油渍，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老规矩，
麻婆豆腐，多麻多辣。”我一屁股坐下，声音带着疲惫。陈默闻声回头，看到我，
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嗯。
” 又继续用力对付那块油污。饭菜上桌，依旧是熟悉的热烈香气。吃到一半，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我咬着筷子，随手点开。竟是陈默发来的。
陈默：[图片]点开大图，是灶台上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堆着几个空的调味罐，
罐子后面，贴着一张小小的、裁剪得歪歪扭扭的便利贴。
便利贴上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火柴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