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林深站在半岛酒店的露台上,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泳池水面,
溅起密密麻麻的银亮水花。晚风裹挟着潮湿的热气扑在脸上,
带着几分熟悉的甜腥气——那是热带植物与雨水混合的味道,
像极了七年前苏晚头发上的香气。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跃着“周明宇”三个字。林深划开接听键,背景音里立刻涌进嘈杂的泰语叫卖声。
“深哥,货柜已经清关了,你那边完事没?”周明宇的大嗓门几乎要刺破耳膜,
“晚上陈老板组局,说是要介绍个做乳胶枕的大单子。”“知道了。”林深的声音有些沙哑,
目光依然焦着在雨幕里,“我这边还有点事,晚点联系。”挂了电话,他从烟盒里抽出支烟,
打火机“咔嗒”一声燃起幽蓝的火苗。七年了,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对这座城市有任何波澜,
可当飞机降落在素万那普机场时,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玻璃倒影里映出他如今的模样:熨帖的定制西装,手腕上是百达翡丽的星空表,
鬓角精心修剪过,却掩不住眼角悄然爬上的细纹。
和七年前那个背着帆布包、在考山路夜市啃着芒果糯米饭的穷学生判若两人。
雨势渐小的时候,林深拿起伞走进街巷。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
两旁的骑楼挂着褪色的中文招牌,
“福源金行”“广和药铺”……这些曾在苏晚镜头里反复出现的画面,
此刻像老电影般在眼前缓缓铺展。他在一家亮着暖黄灯光的咖啡馆前停住脚步。
木质招牌上“晚风”两个字已经斑驳,门口的九重葛开得正盛,粉紫色的花瓣被雨水打落,
铺满了门前的台阶。就是这里了。七年前的每个周末,他和苏晚都会来这里。
她点一杯冰拿铁,他要一杯泰式奶茶,然后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街景流动。苏晚总说,
等她攒够了钱,就把这家店盘下来,再养一只叫“台风”的猫。“先生,请问几位?
”穿白衬衫的侍应生拉开玻璃门,用带着泰式口音的中文问道。林深收起伞,走进店里。
咖啡香混着烘焙面包的香气扑面而来,和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他目光扫过店内,
最终落在靠窗的那个位置——那里坐着一对年轻情侣,女孩正举着相机,
对着窗外的雨景取景,男孩则温柔地帮她调整着镜头角度。心脏猛地一缩。“一位。
”林深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紧。侍应生引他到吧台边的空位,递过菜单。林深没看,
直接说:“一杯冰拿铁,一杯泰式奶茶。”侍应生愣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下。
饮品很快端上来。林深搅动着泰式奶茶里的冰块,琥珀色的液体泛起涟漪。
他记得苏晚总爱抢他的奶茶喝,说奶味更浓,然后把自己没喝完的冰拿铁推给他,
笑得眉眼弯弯:“林深,我们这样算不算间接接吻?”那时候的阳光总是很好,
透过玻璃窗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
帆布鞋上沾着青草汁,却比后来在酒会上见过的任何名媛都要耀眼。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条微信,周明宇发来的:“深哥,陈老板说他女儿也在曼谷,刚回国,
想让你带带她熟悉下市场。人就在你附近的晚风咖啡馆,穿白裙子那个。”林深皱眉,
抬头望向店内。角落里,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朝他这边看来。她站起身,
抱着一个复古相机,步履轻快地走过来。阳光恰好穿透云层,
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汽里。“请问,
是林深先生吗?”女孩的声音清甜,带着点怯生生的礼貌。林深站起身,伸出手:“你好,
我是林深。”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忽然怔住了。女孩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和记忆中那双总是握着相机、指腹带着薄茧的手,渐渐重叠在一起。“我叫陈曦,
”女孩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常听我爸提起您,
说您是在曼谷做贸易最成功的华人。”“陈老板过誉了。”林深收回手,
不动声色地抚平西装袖口的褶皱。陈曦在他对面坐下,把相机放在桌上。
那是一台老式的莱卡M3,黑色的机身带着岁月磨出的光泽。
林深的目光在相机上停留了两秒——苏晚也曾有过一台一模一样的,
是她用三个月***攒下的钱买的二手货。“林先生也是来怀旧的吗?”陈曦捧着冰拿铁,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爸说这家店开了很多年,以前有很多中国留学生来这儿。
”林深端起泰式奶茶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算是吧。”“那您一定知道苏晚吧?”陈曦忽然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我在清迈的一家画廊看到过她的摄影展,主题就是曼谷的雨季。解说牌上写着,
她以前常来这家咖啡馆取景。”林深握着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苏晚。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尘封已久的锁孔,用力一拧,
那些被季风吹散的记忆,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一 初遇栀子香七年前的夏天,
曼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林深拖着行李箱,站在朱拉隆功大学的校门口,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T恤。口袋里的泰铢所剩无几,
那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学费和生活费。“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林深转过身,看到一个女孩站在不远处,背着双肩包,手里举着相机,正对着校门拍照。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笑起来的时候,
左边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我……我想找留学生宿舍。”林深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
他的泰语还不太流利。“你是中国人?”女孩眼睛一亮,立刻切换成中文,
带着点轻快的语调,“我也是!我叫苏晚,美术系的。留学生宿舍在那边,我带你去吧。
”她说话的时候,发梢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上面,
跳跃着细碎的金光。林深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心里莫名地安定下来。
苏晚是那种精力永远旺盛的女孩。她会拉着林深去逛周末市场,在拥挤的人潮里钻来钻去,
用流利的泰语和摊主讨价还价,然后举着刚买的椰子冻,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她也会带着他去湄南河边看日落,说河水在夕阳下像融化的金子,然后趁他不注意,
按下快门,拍下他望着远方发呆的侧脸。“林深,你看,”她把相机递到他眼前,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眼神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你其实很上镜的。
”林深的脸微微发烫,伸手想摸摸照片,又怕弄脏了,只好缩回手,低声说:“别总拍我,
拍点风景不好吗?”“风景哪有你好看。”苏晚眨眨眼,语气里带着点狡黠,
“等我以后成了著名摄影师,这张照片可就值钱了。”他们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
林深在商学院上课,课余时间去唐人街的餐馆打工,苏晚则整天背着相机在城市里游荡,
偶尔接些商业拍摄的活,赚来的钱一半买胶卷,一半用来改善伙食。有一次,
林深打工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发现苏晚正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等他。
她怀里抱着一个保温桶,看到他来,立刻站起来,把保温桶递过来:“给你留的冬阴功汤,
还热着呢。”林深接过保温桶,入手温热。打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除了虾和蘑菇,还有他爱吃的豆腐。他抬起头,看到苏晚冻得鼻尖发红,
眼睛却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你怎么不上去等?”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怕你回来看不到我会失望啊。”苏晚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笑得一脸灿烂,“快趁热喝,
我特意让老板娘多加了椰浆。”那天晚上,林深喝着热汤,
听着苏晚絮絮叨叨地讲她白天在大皇宫遇到的趣事,心里某个角落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他知道,自己好像对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女孩,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们的关系在一个台风天里发生了质变。那天曼谷遭遇了罕见的强台风,
狂风卷着暴雨拍打着窗户,整栋宿舍楼都在摇晃。林深被雷声惊醒,正担心着苏晚,
手机就响了。“林深,我怕……”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夹杂着风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的窗户被吹破了,雨水都灌进来了……”林深抓起一把伞就冲了出去。
女生宿舍在另一栋楼,平时五分钟的路,那天他走了快二十分钟。风太大了,伞根本撑不住,
他几乎是半爬着来到苏晚的宿舍门口。推开门,他看到苏晚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窗户玻璃碎了一地,雨水顺着窗框往下淌,把地板浸湿了一大片。
她的相机被小心翼翼地裹在被子里,放在身边。“别怕,我来了。”林深走过去,
脱下湿透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用床单堵住窗户的缺口。苏晚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像只受惊的小鹿。她忽然扑进林深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林深,
我以为我要死了……”林深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窗外风雨呼啸,室内却一片安静,他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心跳声,
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交织在一起。“不会的,有我在。”他低声说,
声音温柔得连自己都惊讶。那天晚上,他们挤在苏晚的单人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
苏晚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像个孩子。林深却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渐渐平息的风雨,
心里一片柔软。他轻轻伸出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
在心里默默许下一个愿望:他要努力变强,变强到足以保护这个女孩,
让她永远都能笑得那么开心。台风过后,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没有盛大的告白,
也没有浪漫的仪式。只是苏晚在整理台风天拍的照片时,忽然指着一张照片说:“林深,
你看这张,我们好像一对笨蛋。”照片里,他浑身湿透,狼狈地站在雨里,而她扒着门框,
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肆虐的风雨,却衬得他们的身影格外温暖。林深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到熟悉的栀子花香。“是挺笨的,”他低声说,
“但我愿意一直这么笨下去。”苏晚转过身,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我也是。
”二 台风夜定情他们的恋爱,像曼谷的天气一样,热烈而直接。林深依旧在餐馆打工,
只是比以前更拼命了。他想尽快攒够钱,等毕业后就和苏晚一起回国,
开一家小小的贸易公司,而苏晚则可以专心做她的摄影师。苏晚知道他的心思,
却从不给他压力。她会变着法子给他省钱,今天带他去蹭同学的火锅,
明天给他煮一碗阳春面,美其名曰“换换口味”。她依然背着相机四处游荡,只是镜头里,
渐渐多了很多他的身影——他在课堂上记笔记的侧脸,他在餐馆后厨忙碌的背影,
他睡着时安静的眉眼。“这些都是我的宝藏。”苏晚把相册递给他看,笑得神秘兮兮,
“等我们老了,就坐在摇椅上,一张一张地看。”林深翻着相册,指尖拂过那些定格的瞬间,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好啊,到时候我给你讲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变故发生在林深大四那年。他的父亲突然病重,需要一大笔手术费。林深急得满嘴起泡,
四处借钱,却屡屡碰壁。他白天上课,晚上打两份工,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
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苏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又跑遍了所有能借到钱的地方,可对于高昂的手术费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林深,
要不……”苏晚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把我的相机卖了吧?那台莱卡还能值点钱。
”“不行!”林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那是你的命根子,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卖相机。
”“可叔叔的病更重要啊。”苏晚的眼圈红了,“相机没了可以再买,可爸爸只有一个。
”林深看着她,心里又酸又涩。他知道苏晚有多爱那台相机,那是她的梦想,
是她全部的热情所在。他怎么能为了自己,毁掉她的梦想?那天晚上,
林深一个人在湄南河边坐了很久。晚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带着河水的腥气。
他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郑王庙,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他一直以为只要努力,
就能抓住想要的一切,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就在他绝望之际,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国内的一个远房亲戚,说是认识一个做进出口贸易的老板,正好在曼谷有笔生意,
缺个懂中文和泰语的助手,薪水很高,还能提前预支一部分工资。“但有个条件,
”亲戚在电话那头说,“这活儿得长期在国外跑,可能……好几年都回不了国。
”林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回到宿舍时,苏晚正坐在桌边等他,
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看到他回来,她立刻站起来,眼睛里带着期待:“林深,
我想到办法了!我联系到一个画廊老板,他说愿意先预支我一笔钱,
让我给他拍个系列作品……”林深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苏晚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叔叔的病情加重了?
”林深摇摇头,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苏晚,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苏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离开?去哪里?
”“国内有个工作机会,薪水很高,能解决我爸的手术费。”林深避开她的目光,声音艰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