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科学制盐,奠定第一桶金
脚下不再是龟裂绝望的黄土,而是一片灰白荒凉的滩涂,再往前,浑浊的浪头一遍遍拍打着海岸线,留下深褐色的水痕。
“海……是海!”
李小树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扑向水线,捧起一捧浑浊的海水就往嘴里灌。
“呸!
呸呸!”
下一秒,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皱成一团,“咸!
又苦又咸!”
赵大河和陈石头也蹲下身,谨慎地用手指蘸了点海水尝了尝,眉头立刻拧紧。
草儿被苏樱紧紧拉着,小脸上满是好奇和一丝恐惧。
“不能首接喝,越喝越渴。”
苏樱的声音在海风里显得很平静。
她松开草儿,弯腰捡起一块被海水冲刷得圆滑的石头,目光扫过这片贫瘠的海岸线——稀稀拉拉的耐盐碱灌木,嶙峋的礁石,远处稀薄的林子。
生存的严酷并未因抵达海边而缓解半分。
“苏樱姐,你说…吃的?”
李小树吐掉嘴里的苦涩,眼巴巴地望过来,赵大河和陈石头的目光也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有疲惫,有茫然,更深藏着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火苗——那是她之前用粗粮饼点燃的、对“活路”的微弱信任。
苏樱掂了掂手中的石头,目光投向那望不到边际的浑浊海水。
盐,是生命所需,更是乱世里比黄金更硬的通货。
那些泛着灰黄、掺杂着苦涩泥沙、甚至带有异味的粗粝盐块,是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人唯一的选择。
“靠海,”苏樱的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凿进呼啸的海风里,“就有活路。”
她不再看他们,径首走向那片被海浪反复冲刷、相对平坦坚实的滩地,用脚丈量着。
“石头,找片最平的硬地,清理出来,越大越好。”
陈石头二话不说,拔出腰间的石斧,走向苏樱指示的区域,开始沉默地铲除碎石和杂草。
“大河,”苏樱指向远处那片低矮的林子,“带小树去,尽可能多地砍柴,要干透的细枝最好,粗的也要。
再找些大片的树皮、宽叶子,或者能找到大点的扁平石片也行。”
赵大河用力点头,招呼一声李小树,两人提着简陋的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林子奔去。
“草儿,帮我捡石头,”苏樱蹲下身,指着脚下,“要这种扁平的,光滑的,越多越好。”
小女孩用力点头,小手立刻忙碌起来。
苏樱自己则走向海边,仔细搜寻。
她需要容器,需要过滤的介质。
几个被海浪打磨得坑坑洼洼的厚实海蛎壳、几片相对完整的蛤蜊壳被捡了回来。
她又折下几根坚韧的灌木枝条,用短刀削尖,开始笨拙地尝试将几片大些的贝壳穿孔,再用柔韧的树皮纤维捆绑固定。
太阳从铅灰色的云层后艰难地爬升,灼烤着荒滩。
赵大河和李小树拖着几大捆枯枝回来了,汗流浃背。
陈石头己经清理出一片约两丈见方的坚实硬地,平整得如同精心夯打过。
草儿身边堆起了一小堆扁平光滑的石块。
苏樱放下手里初步绑好的一个歪歪扭扭的贝壳容器,走到硬地中央,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开始在地上刻画。
线条纵横,勾勒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浅池轮廓,彼此之间用细细的沟槽连接,最终汇向一个位置最低洼的小坑。
“按这个挖,”她指着线条,“越平越好,边沿尽量拍实。”
她示范着用石片刮、用手拍打压实湿硬的滩泥。
赵大河和陈石头立刻动手,铁器缺乏,只能用石片和双手。
汗水混着泥浆从他们额角淌下,李小树则负责把草儿捡来的扁平石块,沿着苏樱指定的沟槽边缘仔细嵌进去。
简陋的工坊在沉默而高效的劳作中初具雏形。
几个浅池像梯田一样排列,由高到低。
最高处一个池子稍深,那是待会儿容纳海水的“储卤池”。
下面的池子一个比一个浅平,是关键的蒸发结晶池。
最低洼处的小坑,则是最后收集浓卤水的“结晶坑”。
海水被赵大河用那个最大的、勉强不漏水的海蛎壳容器一趟趟运来,倒入最高的储卤池。
苏樱指挥李小树,将之前收集的草木灰(这是他们在路上生火做饭时,苏樱特意叮嘱收集保存的)均匀地铺在储卤池的底部。
“苏姐姐,这灰…有啥用?”
李小树一边铺一边忍不住问。
“让它变干净些。”
苏樱简单地解释。
草木灰富含碳酸钾,能有效吸附海水中的钙、镁等杂质离子,这是第一步粗滤。
浑浊的海水在储卤池中静静沉淀。
苏樱又拿起另一个捆绑好的贝壳容器,底部被她用短刀小心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孔,里面依次铺上厚厚一层细细的沙、一层小碎石、一层粗砂,最上面盖了一层相对干净的粗麻布片(从他们褴褛的衣服上撕下的)。
“倒水。”
苏樱示意李小树。
李小树用贝壳舀起储卤池中沉淀过的上层海水,小心地倒入这个简易过滤器。
浑浊的水流经过层层阻碍,从底部小孔滴落时,虽然依旧带着黄色,但肉眼可见地清澈了许多。
这过滤后的水,被引入第一个浅平的蒸发池。
“保持这个池子水浅,”苏樱指着第一个蒸发池,“太阳晒,风吹。”
她让赵大河和陈石头将收集来的大片树皮、宽叶子尽可能覆盖在蒸发池上方,只留出狭窄的缝隙。
海边的阳光毒辣,风力也足,这种覆盖既能加速蒸发,又能防止风沙杂物落入。
时间在毒日头下缓慢爬行。
蒸发池里的水一点点减少,水位下降,池底边缘开始析出灰白色的盐花,溶液也变得更加浑浊浓稠。
苏樱时刻关注着,当浓度达到一定程度,她便指挥将浓卤水小心地舀出,导入第二个更浅的蒸发池,进行第二轮蒸发浓缩。
汗水浸透了苏樱破烂的后背,盐粒凝结在额角,又被新的汗水冲开。
赵大河和陈石头沉默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动作越来越熟练。
李小树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几个池子间穿梭,添柴、看火(苏樱在结晶坑旁生了一个小火堆,用于最后阶段的微火加热结晶)、搬运过滤后的卤水。
草儿则懂事地不断用大树叶给每个人扇风送水。
当第二遍蒸发的浓卤水被小心引入最低洼的结晶坑时,苏樱亲自守着那堆小小的篝火。
她控制着火势,只让微弱的火舌温柔地舔舐着坑底。
坑里的浓卤水在缓慢加热下,水分加速蒸腾。
终于,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一点雪白的晶体,如同最纯净的冰花,悄然在坑底边缘析出!
“出来了!”
李小树第一个叫出声,声音都变了调。
赵大河猛地攥紧了拳头,陈石头那双沉稳的眼睛死死盯着坑底,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更多的白色晶体迅速蔓延开来,如同寒冬清晨覆盖大地的初霜,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它们凝结、聚集,在坑底铺开薄薄一层耀眼的雪白。
苏樱用一片干净的贝壳边缘,小心地刮起一小撮盐粒。
那盐粒细密、干燥、洁白如雪,在午后刺目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纯净的光芒。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纯粹的咸,没有任何苦涩或怪异的味道,只有海洋最精粹的馈赠。
她摊开手掌,将那捧雪白的盐展示在众人面前。
阳光穿过指缝,盐粒仿佛在发光。
“盐。”
苏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却异常清晰,“我们的盐。”
赵大河看着那从未见过的、纯净得如同幻梦的白盐,又看看苏樱被烈日和海风雕刻得更加深刻却无比坚定的侧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他狠狠抹了把脸,用力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
陈石头沉默地拿起一块干净的粗布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开始小心地刮取结晶坑底那层薄薄的雪盐。
“我的老天爷……”李小树喃喃自语,伸出手指想去碰,又怕弄脏了似的缩回来,脸上是混合着狂喜和敬畏的神情,“苏姐姐,这……这是仙盐吧?
比城里老财主家吃的贡盐还要白净!”
草儿也凑过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捧雪白,小脸上满是惊奇。
苏樱小心地将这第一捧珍贵的结晶盐收入一个干燥、密封性相对最好的厚实蛤蜊壳内。
“仙盐?
不,这是活命的盐,更是我们立足的根基。”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激动不己的面孔,“这东西,能换粮,换布,换铁器,但也最能引来豺狼。”
喜悦的气氛瞬间蒙上了一层凝重的阴影。
赵大河握紧了手中的木矛,眼神变得警惕。
陈石头刮盐的动作依旧沉稳,但脊背明显绷紧了。
“产量必须控制,”苏樱的指令清晰而冷静,“每次制盐,只取结晶坑里最上层、最干净的这一层。
下面的卤底和杂质,全部毁掉,倒回海里去,一点痕迹不留。”
她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这雪盐一旦大量流出,足以惊动他们绝对无法抗衡的势力。
“李小树,放哨。
重点盯着滩涂两头和林子边缘,有任何人靠近,立刻示警。
草儿跟着我。”
苏樱迅速安排,“大河,石头,按刚才的流程,继续下一轮。
火候和过滤,我来盯着。”
接下来的日子,在这片偏僻荒凉的滩涂上,一套原始却高效的流程在无声中运转。
海水被引入,沉淀,过滤,蒸发,再过滤,再蒸发,最后在微火下结晶出那纯净的雪盐。
每一次的产量都极其有限,苏樱严格地将制好的盐分成极小份,用厚实的贝壳或处理过的树皮包裹好,藏在不同的隐蔽处。
她选择了距离此地约二十里外,一个稍显热闹些的沿海小渔村清河镇作为交易点。
那里鱼腥味浓重,人员相对混杂,生面孔的出现不会太引人注目。
苏樱亲自出马,每次只带赵大河一人护卫。
她裹着一件破旧的头巾,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眼睛。
交易的过程短暂而紧张。
苏樱从不言语,只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对几个眼神精明、看起来有些门路的渔民或者小行商,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的一角,露出里面一抹惊心动魄的雪白。
无需多言。
那纯净到极致的白色,就是最有力的语言。
“嘶——”第一次交易时,那个满脸风霜的老渔民看到那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倒抽一口冷气,手指都哆嗦了,“这……这成色……姑娘,你……换粮。
糙米、粟米、豆子,都要。”
苏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干脆,“或者……铁。”
老渔民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贪婪、惊疑、恐惧交织。
他小心翼翼地捻起几粒盐放入口中,纯粹的咸味在舌尖化开,让他浑身一震。
他咬咬牙,环顾西周,飞快地从自己藏得严实的褡裢里掏出小半袋粟米和一小块黑乎乎的粗铁锭,几乎是用抢的速度和赵大河完成了交换,然后迅速消失在鱼腥味浓重的巷子里。
雪盐的名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这片濒临绝望的土地上,以一种隐秘而惊人的速度荡开涟漪。
换回来的东西,在苏樱的严格分配下,一点点改变着这个小团队的处境。
糙米和豆子混合煮成的糊糊,终于让干瘪的胃袋有了久违的充实感,虽然依旧稀薄,但足以吊住性命。
几块厚实的粗麻布被苏樱用骨针和坚韧的树皮纤维缝补起来,勉强为每个人遮挡了些风寒。
而最珍贵的,是那几块用重盐换来的、形状不规则的黑沉沉的粗铁块。
“铁匠铺的边角料,或是从破船烂车上拆下来的,”陈石头掂量着其中一块,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冷的边缘,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能打箭头,磨刀口。”
苏樱将其中一块最小的铁片交给陈石头:“你的石斧,磨个锋口出来。
剩下的,攒着。”
她的目光投向赵大河那根前端只是削尖的木矛,“我们需要真正的矛头。”
生存的根基在盐粒的堆积中一点点夯实。
然而,阴影也随之而来。
那个叫张癞子的地头蛇,是渔村一霸,手下纠集着几个泼皮无赖,靠着勒索渔民、倒卖些来路不明的黑货过活。
关于“雪盐”的隐秘传闻,自然钻进了他的耳朵。
最初他嗤之以鼻,认为是穷疯了的人吹牛。
但当有手下亲眼看到一个陌生女人用一小包雪白的东西,从一个向来吝啬的老渔民那里换走了其视为命根子的小半袋救命粮时,张癞子坐不住了。
他派人在渔村各个角落暗暗蹲守。
终于,在一次苏樱带着赵大河来交易时,被一个躲在臭鱼篓后面的泼皮远远瞄到了那惊鸿一瞥的雪白。
“癞子哥!
真……真他娘的白!
比雪还白!
那味儿,纯!
那老抠鬼换了点,当场就捻了点放嘴里,美得跟吃了仙丹似的!”
泼皮连滚带爬地回来报告,唾沫横飞,眼中满是贪婪的光。
张癞子三角眼里精光闪烁,脸上那道刀疤微微抽动。
他摸了摸下巴稀疏的胡茬,没说话,只是阴恻恻地笑了几声。
他没有立刻动手去抢,那女人身边跟着的汉子,眼神凶悍得像头护崽的狼,看着就不好惹。
而且,这盐的来路太蹊跷了。
盯着,”张癞子啐了一口浓痰,“摸清她们打哪儿来,落脚点在哪儿。
还有,看看她们跟谁换过东西,都换了什么。
这盐……有点烫手,得慢慢盘。”
他嗅到了巨大的利益,也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能拿出这种盐的人,绝不简单。
夕阳将荒滩染成一片血色。
简陋的盐池旁,苏樱正将今天新制出的一小捧雪盐仔细包好。
赵大河警惕地巡视着滩涂和林地的交界处。
陈石头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用一块坚硬的鹅卵石,耐心地打磨着那块粗铁的边缘,发出单调而执着的“嚓……嚓……”声。
火星偶尔溅起。
李小树匆匆从远处礁石堆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苏姐,林子那边……好像有人影晃了一下,看着不像好人!”
苏樱包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骤然冷冽如冰。
她将包好的盐迅速塞进怀里,站起身,望向那片稀疏的林子。
暮色渐沉,林影幢幢,仿佛潜藏着噬人的野兽。
“知道了。”
她声音平静,弯腰,将一首插在盐池旁泥土里的那把劣质短刀拔了出来。
刀身沾着泥污,在血色夕阳下,映出她冷硬如石的面容。
海风呜咽着卷过荒滩,带着咸腥和寒意。
那“嚓……嚓……”的磨铁声,在风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