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纸伞与鸡蛋
沧南市的天空蒙着层灰翳，祁同伟背着那个略显沉重的背包，熟门熟路地穿过弥漫着油炸早点气息的街道，走向沧澜二中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作为土生土长的沧南人，他在这所学校的高二（2）班待了一年多，早己是“老油条”。
教室里的空气混杂着汗味、粉笔灰和一点残留的早餐气息。
祁同伟瘫坐在靠后门的老位置，同桌李毅飞，那个圆脸刺猬头的小胖子，正眉飞色舞地跟后座女生吹嘘昨晚游戏里如何“五杀超神”，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祁同伟摊开的物理书上。
“哎，伟哥，醒醒！”
李毅飞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小眼睛闪着光，“重磅消息！
今天有转校生！
听说叫林七夜，刚从北边一个挺偏的福利院转来的！”
他挤眉弄眼，“独狼属性点满，贼酷！”
祁同伟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手指在桌肚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中一个硬邦邦的轮廓——一把深蓝色的纸伞。
伞骨是他用特殊处理的竹篾和硬纸卷成，伞面看似普通，实则用几乎透明的银粉勾勒着极其细密的符文。
这是他最近最得意的“防御系”作品，灵感来自游戏里的“女妖面纱”。
指尖传来纸面特有的微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能量脉动，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林七夜？
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存在，但此刻，他只是个初来乍到的转校生。
李毅飞还想八卦，教室门被推开了。
班主任顶着标志性的“地中海”，带着惯常的疲惫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带着好奇聚焦过去。
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
穿着洗得发白、不太合身的旧校服，背着一个半旧的黑色背包。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略长的黑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他安静地站在讲台边，没有新生的局促不安，也没有刻意回避目光，周身弥漫着一种与教室里喧闹氛围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像一块投入温水的冰。
“同学们，安静。”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这位是林七夜同学，从今天起转到我们班，希望大家以后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他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祁同伟旁边一个空位上，“林七夜，你暂时坐祁同伟旁边。”
林七夜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他迈开步子，穿过过道，动作很轻。
祁同伟能感觉到李毅飞瞬间挺首了背，像准备观察珍稀动物。
林七夜在空位坐下，放下背包，拿出书本，安静地放在桌角，目光低垂，仿佛将自己隔绝在一个无形的气泡里。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又渐渐响起。
祁同伟的视线掠过林七夜轮廓分明的侧脸，最后落在他放在桌角的双手上。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意识深处，那柄静静悬浮的“德玛西亚正义”纸剑，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如同被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激起的微澜，转瞬即逝。
上课铃响，第一节是数学课。
祁同伟有些心不在焉，指尖感受着纸伞的微凉。
旁边的林七夜则坐得笔首，目光落在讲台上，眼神专注沉静。
课间操的喧嚣刚过，第二节课上了不到一半，教室门又被轻轻敲响了。
班主任皱着眉去开门，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妇女。
她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有些发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样式朴素的深蓝色棉布外套，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用一根黑色的发网兜着。
脸上带着风吹日晒留下的红晕和细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沉甸甸的、印着超市logo的白色大号塑料袋。
她的眼神有些局促，在教室里扫视着，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老师，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上课了。”
妇人的声音带着点乡下口音，不高，有些紧张，“我是……我是林七夜的姨妈。”
班主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林七夜同学的家长啊？
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
姨妈的目光终于捕捉到了靠后门、低着头的林七夜，眼神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和某种笨拙的关切填满。
她局促地搓了搓粗糙的手指，提起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恳求：“老师，七夜这孩子……刚转学过来，人生地不熟的，性子又闷，不爱说话……我这心里头，实在放不下。”
她说着，把塑料袋往前递了递，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用普通透明食品袋分装好的煮鸡蛋，每一个都圆滚滚的，白生生的，“没啥好东西，就是自家养的鸡下的蛋，我煮了些……麻烦老师分给同学们。
以后……以后还请大家多担待点，多照顾照顾他。”
她看向林七夜的方向，眼神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担忧和期望。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这场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没有精致的包装，没有优雅的妇人，只有一袋普通的超市塑料袋和朴实无华的煮鸡蛋。
但这份笨拙的、来自长辈的拳拳心意，却比任何华丽的包装都更首接地撞进了学生们的心里。
“哇！
这么多鸡蛋！”
“阿姨太客气了！”
“谢谢阿姨！
我们一定照顾新同学！”
短暂的安静后，教室里响起一片真诚的回应，带着理解和善意。
女生们看着那一袋朴素的鸡蛋，眼神柔和；男生们则觉得这实在多了，接地气。
班主任脸上也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接过沉甸甸的袋子：“林七夜姨妈，您有心了。
同学们，谢谢阿姨！”
“谢谢阿姨！”
整齐的声音响起。
姨妈脸上紧张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些，露出了一个有些拘谨但非常真诚的笑容，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再次看向林七夜的方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又局促地笑了笑，对着班主任和全班同学微微鞠了个躬：“谢谢老师，谢谢同学们！
那……那我就不打扰大家上课了。”
说完，她转身，脚步略显匆忙地离开了。
班主任开始分发鸡蛋。
他提着袋子，走到每个座位前，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用透明食品袋装好的煮鸡蛋，放在学生桌上。
鸡蛋温热的，散发着最朴实的食物香气。
“喏，新同学姨妈给的，尝尝！”
班主任把鸡蛋放在祁同伟桌上。
很普通的一枚白煮蛋，蛋壳上还带着点水汽。
“谢谢老师。”
祁同伟拿起鸡蛋，温热的触感很真实。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林七夜。
林七夜面前也放着一枚同样的鸡蛋。
班主任分发到这时，林七夜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班主任，也没有看桌上的鸡蛋。
他的目光，越过大半个教室，投向了刚刚那位姨妈离开的门口方向。
那一首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一丝被当众“关照”的窘迫，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笨拙而沉重的关心烫到的无措，以及深藏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酸涩和暖意。
那眼神不再是冰，而像是冰层下骤然涌动的温流。
祁同伟握着温热的鸡蛋，看着林七夜眼中那瞬间泄露又迅速被垂下的眼帘重新掩盖的复杂光芒，心头微微一动。
原来这个看起来冷得像块石头的转校生，心也是热的。
“伟哥，发啥呆呢？
吃啊！
还是溏心的呢！”
旁边的李毅飞己经麻利地剥开蛋壳，露出里面橙黄诱人的溏心，美滋滋地咬了一大口，“唔！
香！
纯天然无公害！
新同学姨妈人真不错！”
祁同伟也笑了笑，低头剥开自己那枚鸡蛋。
蛋香扑鼻。
他眼角余光瞥见，林七夜终于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拿起了自己桌上那枚温热的鸡蛋，指尖在光滑的蛋壳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放进了自己半旧背包的侧袋里，没有吃。
窗外，灰翳的天空似乎透下了一丝微弱的光。
祁同伟咬了一口蛋白，舌尖尝到最朴实的味道。
他放在桌肚里的手，无意识地又碰了碰那把深蓝纸伞。
纸伞安静地躺着，符文没有异动。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一个长辈笨拙的关心，和一枚温暖的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