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匆忙入宫
沈家府邸门前，人际荒凉，红灯笼都己经灭了几盏，门槛下的宽长街道上，只留一辆很简陋的马车。
十分破败萧条的景象。
马车仅由两匹马拉着，车身上还盖着厚厚的青灰色绸布。
没有一点生气。
马车周围传来几句静悄悄的交谈声，围着仅剩的几名家丁仆人，往马车上递送东西，扶着人上去。
黎明的光就快从东边照过来了。
他们得快点出发。
不能误了时辰。
家仆们搀扶着家中的两位小姐，缓缓登上了那辆简朴的马车。
一位小姐年长些，看着长相温婉，多愁善感，另一位则看着年幼些，一双眸子里闪烁着不安。
沈潭玉和沈霜玉此刻坐在同一辆马车上，面面相觑。
此时，她们握紧彼此的手，心跳的厉害。
而马车后，还站着一个玲珑瘦长的身影。
看不出是男子还是女子的身形，穿着一身在暗光下也能看清的粉色衣裳，站在车后和一位手持折扇的男子攀谈着什么，看起来略比寻常女子高了许多。
那正是沈潭玉要带进宫的贴身大婢女。
也是......她的嫡亲弟弟。
————————————————沈府的变化可谓是沧海桑田。
星移斗转之间，一切都不再如旧了。
从前的沈府，是京城的名门望族，沈父职从一品，手握大权，多少人踩破门槛上门拜访攀交。
从前的沈钟钰，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也是嫡子，更是不务正业，每日流荡于世家豪族，富家公子之中。
他结识下的兄弟也算是不少，甚至从没想过科考之事，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本都足够支撑他永远做沈府那个出了名的风流不羁的贵公子。
他从小就以古灵精怪、顽劣不堪而著名，甚至重大佳节也能流连于酒楼与朋友宴饮而不回府归家。
因此常常被沈父训斥。
那个时候，沈钟钰时常逆反而不满于沈父。
父子俩经常吵架。
每次最终，都还是以沈父无奈的退步而结束。
儿子大了，管不了了。
好在沈钟钰没去放火杀人。
其余的，家里还是能为他兜底的。
可是现在。
沈府的荣华轰然倒塌。
十几宗罪责突然发到沈府上，沈父被罢官，下旨流放边疆，一切财宝皆被收回宫中。
府中家丁一律变卖，妻女贬为庶民，儿子一并流放，甚至沈氏旁支也接连受了影响。
一夜之间。
沈府再不复从前。
那些从前攀附奉承的人，也再没有一个上门过。
偌大的一个家。
赐死的赐死。
流放的流放。
念在沈父从前多年为国尽忠的份上，朝中传下消息，还允许他那被贬为庶人的妻子宁氏和不日即将成婚的二女儿住在沈府旧邸。
而沈钟钰的嫡亲大姐姐沈潭玉，与继母宁氏所生的西妹妹沈霜玉，则要接旨，入宫为嫔妃。
那宫里有多少波涛汹涌。
沈钟钰不是不知道。
当今圣上，年少登基。
无论是为政还是领兵打仗，都是旷古未闻般的奇才。
自他登基，吞并了周围国家数千万公里的国土，壮大国家。
现如今是真正的盛世天下。
可唯独的一点，就是他没有纳妃。
纳妃极少。
自做亲王的时候，府邸中就没有福晋与侍妾。
许多人都曾劝过，可都不了了之。
初登基的时候，当今圣上实在觉得朝臣烦扰无端，也为了使朝中异心之人露出马脚，便命朝中大臣拟定了一份都城朝臣意向闺秀名单，送入宫中，作为入宫妃嫔的名单。
这才有了初入宫的一批妃嫔。
个个自然都是有着盘根错杂的关系，后宫与前朝，紧紧牵连在一起。
在朝中，逐渐也流传出一种声音。
是曰，丽贵妃为皇帝青梅之交，日渐修好，又是秦家嫡长女，最为得宠，不日即将立为后。
沈府倒台，府中儿子本应是要前往边境流放的，可沈钟钰因着他最好的发小兄弟————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逸王爷，偷偷托关系保了下来，这才能悄悄回到沈家。
不能抛头露面。
不能科考搏功名。
一旦被发现，便是极刑之罪。
而府中姐妹们，二姐沈墨玉己有婚约，只剩大姐沈潭玉和西妹沈霜玉。
沈潭玉和沈霜玉本以为要留在家中，还能托从前的权贵关系与亲族的协助生活下去。
却突然接到了入宫的旨意。
是朝中有人上谏说，请皇上恩威并施，取宽严相济之道，希望圣上将获罪沈府无婚约的二女纳入宫中照料，以宽慰沈氏一族，念其从前数功，也可昭告天下，圣上仁心，是念旧与念功之人。
沈钟钰明白，实际目的，当然没有他们说的这么好。
既然前些日子无法劝服圣上将沈府满门赶尽杀绝，自然要有留在手里的人质，无论是到了宫里借关系动手也好，还是以此胁迫沈氏其他旁支也好，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样，既可避免沈家女眷有寻求其他权贵帮助查案翻身的机会，又能递信给自己在宫中的族亲与女儿，叫她们悄无声息地对沈氏两姐妹动手。
在外动手，终究还是太过显眼了。
如此，就万无一失了。
总之，她们要奉旨，即刻入宫为嫔妃。
此时，作为家中唯一一个还有些主意的人，能逃过这覆压的人，沈钟钰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不羁放荡。
他请求了他的至交逸王爷相助。
他为了保住姐姐和妹妹的命，必须要扮作宫女，随她们进宫去。
护她们周全。
宫廷的太监体系不好动手脚，可跟着宫嫔们入宫的家生奴婢不同，只需要做些手续报给内务府既可顺利入宫侍奉。
家族己经落寞至此。
现在，他再也不能做那个毫无顾忌的少爷了。
家人需要他的保护。
家族需要他去振兴。
需要他来翻案。
他也一定要进宫。
去找他父亲被陷害的证据。
宫里一定有人在等待，对他的姐妹家人动手。
那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他与父亲曾经.....虽然交涉很少，也不曾相互理解。
但，那始终是他父亲。
那是一再宽纵他，疼爱他的父亲。
沈钟钰早就做好准备了。
就算此遭死在宫里。
也算是他为沈家全族尽力了。
————————————————天蒙蒙亮。
马车就从沈府门口出发了。
临走的时候，沈钟钰拿走了楚留逸的腰牌，以备不时之需。
从前的朋友都散了。
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个兄弟，还肯帮自己。
他答应自己，会在宫外照顾好自己的继母和二姐。
此时此刻，沈钟钰坐在马车中，握紧那块牌，他此生不忘兄弟的重情重义。
然而，这位年仅十八的没落少爷，却不知道他的未来会是怎样的。
此时，沈潭玉伸出手，冰冷纤瘦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钰儿.....我们....总也算难得待在一起.....”沈潭玉话落就要抹泪。
沈钟钰却轻轻握住了长姐和西妹的手。
“长姐，西妹。”
“你们别怕。”
“有我在，我定护你们周全。”
—————————————————到了皇宫侧门口。
来迎接的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两个探着宽檐帽张望的小太监。
看着像是不愿意担当这差事的。
满面不耐烦。
是了。
谁愿接下迎两个注定不受宠的嫔妃入宫这差事呢？
沾上了都是晦气。
沈府中早就己经没什么下人了。
沈潭玉身边从小长大的婢女除了桑禾，都被打发走了，桑禾也是因为使了银子的关系才保了下来。
沈霜玉身边也还只剩一个小丫头。
愿意跟她入宫来。
沈钟钰装扮成了一个大丫头的样子，跟在长姐沈潭玉身边。
好在，他虽是男子，却身量苗条，面相玲珑精巧，扎盘起头发，倒真像个个子高了些的婢女。
还是个很美貌风姿的婢女。
两个小太监盯着沈钟钰看了一会，在嬷嬷咳嗽了一声后，纷纷低下头。
“沈常在，沈答应，这二位公公，会带你们去各自的宫殿。”
“请跟着走吧。”
嬷嬷倒还算客气。
沈潭玉转头，看了沈霜玉一眼。
沈霜玉有些紧张。
沈潭玉身子单薄，捂住嘴咳了两声，满目不放心地握了握她的手。
她与自己虽不是一母所生。
却仍有姐妹的情分在。
同是沈家人。
她终究是放不下心。
“沈常在请快些走吧。”
嬷嬷行了个礼，缓缓催促。
沈钟钰看了长姐一眼，点点头。
随后跟在沈潭玉身边，走入了长长的皇宫甬道。
————————————————那是一座并不大的宫宇。
也并不靠近圣上处理政务和歇息的宫殿。
“沈常在，这就是您的住所了。”
小太监弯腰将他俩迎了进去。
远远的，还不等看清整座宫殿的样貌，就走上来几个人。
其中一个穿着梅色华丽宫装的女子，微微笑着由婢女搀扶着，向他们走了过来。
“早就听说今日有新人要来了。”
“没想到，竟是这么美貌的一个人。”
沈钟钰判断，这应该是宫殿里住着的其他嫔妃。
这人却没一点儿庄重和架子。
气质温婉，言语活泼。
“这.........”沈潭玉低下头抿唇。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
进宫匆忙。
许多事她都还未曾听闻。
“梅嫔娘娘万福金安。”
领路的小太监在后头跪了下去。
沈潭玉和沈钟钰对视一眼，很快也蹲下身，行礼去了。
“参见梅嫔娘娘。”
沈潭玉刚蹲下，那人就伸出白皙的双手，将她扶了起来。
“妹妹别客气，反正以后都是宫里人了，就拿这当自己家，咱们正好也做个伴儿。”
沈钟钰打量着，觉得这位梅嫔娘娘看起来倒像是个热情实心眼的。
但也说不准。
“妹妹的住所在东配殿，那里最是清新雅致，挨着后院子里的小花园，夜里若是觉得凉还可叫下人们给你多添几床褥子，要是不够就找我来要。”
梅嫔亲切地挽着沈潭玉的胳膊。
“你殿里呀，有一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照顾你的起居，其他的事情，就来找咱们宫里的掌事姑姑和太监，或者首接来找我！”
梅嫔极其热情地带着她进入了殿中。
沈钟钰转头，看向那西个专门伺候自己长姐的人。
个子矮点的那个宫女看起来钝钝的，但应该还算实在。
那两个小太监却看着有些贼眉鼠眼的。
沈钟钰很快跟到了沈潭玉身边。
“那你在这儿好好歇着，妹妹，有什么事，尽管来叫我！”
梅嫔笑着叫她别再起身行礼了，就出了东配殿的门。
沈潭玉坐在座上，沈钟钰就站在她身边。
沈潭玉气力不足，闭着眼睛，摆摆手，沈钟钰很快明白了长姐的意思。
“以后伺候沈常在，尽心尽力，自有你们的好处，若是不尽心的，那自然也有法子，都做好个人的差事，今日忙不着你们，且先都出去歇着候着吧。”
话罢。
沈钟钰从自己兜里掏出几两银子，分发给了他们。
那是他手上最后一点私钱。
沈潭玉看了他一眼，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上钱的，她都忘了。
当其他人都出去后，姐弟俩才一块儿走进内室，松了口气。
“钰儿，真是辛苦你了.........”沈潭玉眼中带着不舍和心疼。
家里从小娇气养大的傻弟弟，却为了她做着这些下人的活。
“没事，长姐，这点儿事，我还能扛得住，算什么呀。”
沈钟钰扬起一个微笑。
沈潭玉拿起帕子，抹去沈钟钰额头上微微冒出的一点汗。
“钰儿，你当真要去寻证据？”
沈潭玉满目忧愁。
这事怎么能是好办的呢？
她怕弟弟有危险啊。
沈钟钰却坚定地点点头。
“既到了宫里，他们定不会让我们安生地过下去。”
“不找证据，就只有被逼到角落里，再无翻身之日。”
沈钟钰点点头。
“长姐，你不必担心，你只和西妹一起，安稳在宫里过下去。”
“一切有我。”
沈潭玉用帕子捂住脸。
无尽的伤感又涌上心头。
他们家，如今怎的变成这样。
唉。
又不免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