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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无边冰冷,像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沈棠的每一寸皮肤,钻进骨髓,攫取她最后残存的热量和意识。咸腥的海水灌满口鼻,沉重如铅,拖拽着她,朝着那片吞噬一切光亮的墨蓝深渊急速坠落。

意识模糊前最后的画面,是游艇顶层甲板璀璨到近乎虚幻的灯光。香槟塔折射着迷离的光晕,衣香鬓影,笑语喧哗。她只是觉得闷,想到船舷边透口气。晚风带着海水的湿咸拂过滚烫的脸颊,似乎舒服了些。然后……一股巨大的、猝不及防的力道狠狠撞在她的后腰!天旋地转,视野里最后定格的是继母柳如眉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离得那么近,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来不及完全收敛的、冰冷而古怪的笑意,以及养兄沈修文惊愕亦或是伪装?伸出的手。

“救……”

呼喊被翻涌的海浪粗暴地拍回喉咙,咸涩的海水瞬间倒灌进来。昂贵的晚礼服此刻成了催命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她,吸饱了水,重若千钧。冰冷的海水挤压着胸腔,意识像风中残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窒息中迅速黯淡、飘摇。

她甚至没能看清是谁推了她。

沈棠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量。身体还在下沉,灵魂却仿佛被那股冰冷强行抽离,悬停在这片吞噬了她的海域之上,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清醒,俯视着那艘灯火辉煌的游艇——“星辉号”,沈家财富与地位的象征。引擎轰鸣声隐约传来,它正毫不留恋地驶离这片刚刚吞噬了一条生命的海域,朝着港口的方向,留下翻滚的白色尾迹,像一道巨大的、狰狞的嘲讽。

黑暗彻底合拢。

……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

一种尖锐的、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铁钎同时穿刺的剧痛,猛地刺穿了沈棠的混沌。这剧痛是如此霸道,硬生生将她的意识从无边的冰冷死寂中拽了出来。她无法动弹,无法睁眼,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席卷全身、无处不在的痛楚。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痛,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挥之不去的海水咸腥。

“呃……”一声破碎的***,微弱得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艰难地挤出了喉咙。

“醒了!老天爷,姑娘,你终于醒了!”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这声音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贯通了她***神经。

沈棠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翼,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刺目的光线让她瞬间又闭紧了眼睛,生理性的泪水涌了出来。再次尝试,她终于艰难地适应了眼前的光景。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熏得有些发黑的木质天花板。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中央,光线微弱,勉强照亮这方寸之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苦涩味、海风的咸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粗糙但洗得发白的旧床单。

视线艰难地转动,落在床边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风霜与关切的脸上。那是一位非常非常老的老人,头发几乎全白了,乱糟糟的,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深蓝色粗布工作服,袖口磨得发毛。他的眼神浑浊,此刻却因为她的苏醒而焕发出惊人的亮光,里面盛满了毫不作伪的焦急、心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庆幸。

“水……”沈棠的喉咙里挤出干涩的气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老人立刻手忙脚乱地转身,从旁边一张掉漆的木桌上拿起一个磕碰得坑坑洼洼的搪瓷缸子,里面是温热的清水。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棠的头,动作笨拙却极其轻柔,一点点将水喂进她干裂的嘴唇。

清凉的水流浸润了灼烧般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也让她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是谁?她在哪里?那艘游艇……冰冷的海水……推她的力量……

记忆的碎片伴随着剧痛凶猛地回涌,撞击着她脆弱的神经。沈棠!她是沈棠!沈家的养女!游艇……是柳如眉?还是沈修文?他们要她死!

“我……”她艰难地试图发声,想问,却虚弱得连完整的句子都组织不起来。

老人似乎看懂了她的疑问,布满厚茧和裂口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动作带着一种属于底层劳动者特有的、朴拙的安抚力量。“别急,姑娘,别急。你伤得太重,能醒过来就是老天爷开恩。我叫李伯,是……是这海边老宅的花匠。你落海了,命大,被潮水冲到了岸边的礁石缝里,我赶海的时候发现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特的、与这破旧环境不符的谨慎,“放心,这里偏,没人知道。”

李伯?沈家那栋位于偏僻海角、常年闲置、只留一个老花匠看守的老宅?沈棠模糊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个沉默寡言、佝偻着腰侍弄花草的老人,像宅子里一件无关紧要的老旧摆设。她甚至很少正眼看过他。

是他救了她?一个沈家几乎遗忘的边缘人?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存在了一瞬,立刻被更汹涌的恐惧和疑问淹没。沈家知道她没死吗?他们会不会找过来?柳如眉和沈修文既然敢下手,就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沈……家……”她用尽力气,吐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

李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怜悯,有愤怒,还有一种洞悉世情的了然。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张破旧的木桌旁。桌上除了一些药瓶、纱布和一个老旧的收音机外,还放着一份折叠起来的报纸。

他拿起那份报纸,步履蹒跚地走回床边,却没有立刻递给她。他看着沈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双刚刚苏醒、还带着巨大创伤和迷茫的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不忍。

“姑娘,”他的声音更低沉了,带着一种宣告噩耗般的沉重,“有些事……你得知道。看了……千万要撑住。”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倏然缠绕住沈棠的心脏,让她本就艰难的呼吸骤然一窒。她死死盯着那份报纸。

李伯终于慢慢地将报纸展开,递到了她眼前能看清的位置。

**《南城商报》**

**头版头条,加粗的巨大黑体字标题,像一排淬毒的钢钉,狠狠扎进沈棠的瞳孔——**

**豪门悲讯!沈氏集团养女沈棠小姐游艇意外坠海,香消玉殒!**

副标题同样醒目刺眼:

**“星辉号”事故迷雾重重,巨额“星棠基金”归属引豪门暗涌!**

标题下方,是一张沈棠出席某次慈善晚宴时的照片,笑容温婉得体,如今却成了讣告上的遗像。旁边配着简短的文字:

“本报讯:昨夜,本市知名企业沈氏集团于其名下豪华游艇‘星辉号’上举办私人宴会。期间,集团董事长沈国栋先生之养女沈棠小姐23岁不幸意外失足坠海。虽经全力搜救,至今下落不明,生还希望渺茫。沈氏集团今日上午发布讣告,沉痛宣告沈棠小姐罹难。据悉,沈棠小姐名下关联一笔金额极为庞大的信托基金‘星棠基金’,其意外身故恐将引发复杂的法律程序及遗产分配问题,沈氏内部对此讳莫如深……”

“嗡——”

沈棠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根弦在瞬间崩断!眼前一片发黑,报纸上那些冰冷的铅字扭曲、旋转,带着狰狞的恶意扑向她。

死了?

他们宣布她死了!

下落不明?生还希望渺茫?多么冠冕堂皇又冷酷无情的措辞!他们甚至没有真正努力寻找,就迫不及待地宣告了她的“死亡”!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抹杀的冰冷感,瞬间淹没了身体的剧痛。她像个物件,一个碍事的、终于被清除掉的障碍物,被他们轻描淡写地“处理”了。连寻找的体面都吝于给予。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逸出,带着血沫。她猛地攥紧了身下粗糙的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凸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口那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撕裂,比海水更冰冷,比坠海时更绝望。

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冲刷着屈辱、愤怒和被彻底背叛的剧痛。

李伯看着眼前剧烈颤抖、无声恸哭的年轻女孩,眼中满是心疼,却只是默默地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能碰到的地方,然后悄然退开两步,留给她一片崩溃的空间。他佝偻着背,无声地叹息着。

不知过了多久,沈棠的颤抖才稍稍平息,只剩下无声的泪水和一片死寂的冰冷。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曾经温顺如小鹿般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沉淀下去,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剩下幽冷的恨意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葬礼……”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办了吗?”

李伯沉重地点点头,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看起来颇有年头、外壳磨损严重的旧收音机。他笨拙地按了几下按键,调出一个频道,里面正重播着本地新闻。他将音量调到适中,放回桌上。

“……沈氏集团养女沈棠小姐的追思仪式,今日上午于南山静园低调举行。沈氏集团董事长沈国栋先生携夫人柳如眉女士、长子沈修文先生出席,神情哀戚……”

收音机里,女主播用抑扬顿挫、带着职业化悲悯的语调播报着。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现场传来的低沉哀乐。

李伯又从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内兜里,摸索出一个屏幕碎裂、款式极其老旧的智能手机。他粗糙的手指在小小的屏幕上费劲地划拉着,点开了一个保存在本地、标题为“老宅前门监控-侧门截取”的视频文件,然后将屏幕转向沈棠。

画面有些模糊,抖动,角度也很刁钻,似乎是偷偷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拍摄的。但足以看清画面中的主角——沈家如今的核心成员们。

地点正是沈家那栋豪华主宅的门口。黑色的豪车静静停着,穿着黑衣的人们正陆续上车,准备前往葬礼现场。

镜头首先捕捉到的是沈修文。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然而,他脸上没有丝毫悲伤,眉宇间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轻松。他正微微侧身对着车窗玻璃的反光,整理着自己的领带,嘴角甚至在不经意间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车窗玻璃的倒影里,清晰映出他手机屏幕的一角——那是一张最新款顶级跑车的炫目图片。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

镜头微微一转,聚焦到柳如眉身上。她一身昂贵的黑色香奈儿套装,颈间戴着硕大的珍珠项链,脸上罩着一层厚厚的黑色面纱。她正微微低着头,手里紧紧捏着一方……爱马仕的丝帕?橙色的包装盒一角,在黑色面纱下显得格外刺眼。她拿着那方价值不菲的丝帕,轻轻按在面纱下的眼角位置,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悲伤的啜泣。

然而,就在她身旁一个端着水杯路过的年轻女佣脚步稍微踉跄了一下,杯里的水溅出几滴,几乎没碰到她衣角时,柳如眉猛地抬起头!隔着面纱,那射向女佣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充满了刻骨的厌恶和不耐烦,瞬间冲垮了那层虚伪的悲伤面纱。她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看口型,分明是极其恶毒的咒骂。女佣吓得脸色惨白,慌忙鞠躬退开。

最后,镜头拉远了些,沈国栋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央。他站在台阶上,背对着镜头,望着车队的方向。他抬手,似乎想揉一揉眉心,动作却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他微微侧过脸,对着站在他身旁、一脸恭敬的管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很小,但监控似乎捕捉到了模糊的音频。

收音机里的新闻背景音恰好低了下去。沈国栋那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沙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声音,清晰地透过手机扬声器传了出来:

“……这丫头……走得倒也算……‘及时’。”

“及时”!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棠的心口上!瞬间皮焦肉烂!

及时地消失,及时地“死亡”,及时地……给他们腾出了位置,扫清了障碍,让他们可以名正言顺、毫无负担地去瓜分那笔沾着她生母骨血和她沈棠性命的“遗产”——星棠基金!

原来,她二十多年的存在,在所谓的“家人”眼中,仅仅是一个需要被“及时”清除的障碍!

冰冷的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下汹涌的熔岩,在这一刻轰然冲破了所有束缚!瞬间席卷了沈棠的四肢百骸,烧尽了所有的软弱、所有的迷茫、所有残存的、对亲情可笑的幻想!

身体的剧痛奇迹般地在这股滔天恨意下退居其次。她猛地挺直了脊背,尽管这个动作牵扯得断骨处剧痛钻心,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看着手机屏幕。葬礼的车队已经启动,缓缓驶离沈家主宅,留下空荡的门庭。画面切换,似乎是葬礼结束后的场景。佣人们忙碌着,其中一个中年女佣抱着一个蒙着白布的大相框——那是她房间里的照片——正往杂物间方向走。旁边另一个正在擦拭玄关昂贵花瓶的年轻女佣,看着那被白布蒙住的相框,撇了撇嘴,对着同伴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快:

“好了好了,这下清静了。那个扫把星总算走了,真是晦气!”

她话音未落,手中擦拭的花瓶没拿稳,“哐当”一声摔落在地毯上!巨大的声响惊得女佣尖叫一声,慌忙弯腰去捡。昂贵的瓷瓶碎裂了一角。这突兀的声响,像是对那句“扫把星”的尖锐讽刺,又像是对沈棠彻底被抹去存在的最后一声“哀悼”。

屏幕暗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收音机里依旧在播放的、关于沈氏集团未来发展和“星棠基金”动向的财经分析,那些冷静到冷酷的词语——“法律程序”、“继承权”、“资产重组”、“价值评估”——像一把把冰冷的手术刀,反复切割着沈棠的神经。

沈棠的目光缓缓从黑掉的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床边那份摊开的《南城商报》上。头版头条,她那张“遗照”依旧带着温顺的微笑。

死人是不会愤怒的,对吗?

死人是无法反抗的,对吗?

死人的东西,是可以被肆意瓜分的,对吗?

沈棠突然伸出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一把抓住了那份报纸!

“嘶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在寂静的小屋里骤然响起!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双手死死抓住报纸的边缘,狠狠地、决绝地、一下又一下地撕扯着!脆弱的新闻纸在她手中发出痛苦的***,瞬间被撕扯成无数扭曲的碎片!

她的动作疯狂而精准,那双曾经只会弹奏钢琴、描绘设计图的纤纤玉手,此刻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头版头条被撕得粉碎,她的“遗照”被彻底撕裂,那些关于她“意外死亡”的冰冷描述,那些关于“星棠基金”归属的刺眼分析,统统在尖利的撕裂声中被粉碎!

碎纸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肮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洒满了她盖着的旧被单,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有些碎屑甚至沾上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破旧的风箱般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撕扯的动作耗尽了她的力气,双臂无力地垂下,微微颤抖。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幽深的瞳孔深处,再无一丝一毫的软弱和迷茫,只剩下冰冷、坚硬、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决绝!

她看着满床满地的狼藉碎片,看着那些象征着她“死亡”和沈家***嘴脸的残骸,缓缓地、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冰冷,低沉,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宣告:

“沈……家……”

“你们……给我……等着……”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与恨的重量,在这间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破败小屋里,敲响了复仇的丧钟。

破旧渔村小屋的窗户被厚厚的旧报纸糊住,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阳光艰难地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空气里,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海腥气,沉淀出一种与世隔绝的、近乎凝滞的死寂。

沈棠靠坐在那张硬板床上,后背垫着李伯用旧衣服叠成的软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缺乏血色,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淬炼过的寒星,亮得惊人,也冷得彻骨。再不见半分往日的温顺与迷茫,只剩下一种被恨意和极致的冷静共同淬炼出的锐利。

床边的小木桌上,摊开放着一台外壳磨损严重、型号极其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不大,分辨率很低,闪烁着幽幽的蓝光。这是李伯压箱底的宝贝,据说是他远在国外的儿子多年前淘汰下来的。此刻,屏幕上被分割成几个小窗,显示着模糊但勉强可辨的画面——沈家主宅客厅的角落、书房门外的走廊、甚至还有厨房入口的局部。角度刁钻,画面偶尔跳动,伴随着轻微的电流杂音。

这是沈家老宅安保系统里,几个早已被遗忘、甚至可能已经报损的“幽灵摄像头”。它们的存在,连沈家现在的安保主管都未必清楚。沈棠在沈家生活多年,偶然一次听早年负责安保的老管家提过一嘴,说老宅布线时有些预留的接口藏在犄角旮旯,后来设备更新就废弃了。当时只当闲话听,此刻却成了她窥探地狱的“眼睛”。

李伯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一碗散发着浓烈苦味的汤药放在电脑旁边,浑浊的眼睛担忧地看着沈棠专注而冰冷的侧脸。“姑娘,该喝药了。你……别太累着自己,身子要紧。” 他声音沙哑,带着恳求。

沈棠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她的手指在触控板上缓慢而精准地移动着,调取着不同摄像头的画面。屏幕上,沈家那熟悉的奢华空间,此刻在她眼中,不过是仇敌上演丑剧的舞台。

画面定格在客厅的一角。时间显示是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下午。

柳如眉穿着一身昂贵的真丝家居服,斜倚在意大利进口的沙发扶手上。她脸上敷着厚厚的面膜,只露出一双精心描绘过的眼睛和红唇。她正对着站在沙发旁、一脸谦卑的中年男人说话,声音透过老旧笔记本的内置扬声器传出来,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失真却清晰:

“……张师傅,活儿要做得漂亮,利索点。就照着……嗯,就照着上次那份股权转让协议的签名来。棠丫头以前的签名样本,王管家那里应该还有存档吧?让他找出来给你。” 柳如眉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沙发扶手上精致的刺绣,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吩咐一件寻常的家务事,“钱不是问题,只要‘真’,懂吗?要经得起查,尤其是那个姓陈的律师,眼睛毒得很。”

被称为张师傅的男人,其貌不扬,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色夹克,闻言连连点头,脸上堆着谄媚又精明的笑:“沈太太您放心,我老张的手艺您是知道的,南城这一块儿,不敢说第一,但绝对保真!别说律师,就是银行的专业仪器,不是特意针对性地查,也未必能瞧出破绽来。就是这费用……”

柳如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面膜下的红唇撇了撇:“少不了你的!定金一会儿让王管家转给你。记住,嘴巴严实点,要是走漏半点风声……” 她没说完,但那阴冷的眼神透过面膜的缝隙射出来,让屏幕外的沈棠都感到一股寒意。

伪造签名!沈棠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柳如眉,你的胃口和胆子,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大。目标如此明确——那份指定“善意继承人”的文件!沈家果然狗急跳墙了。

画面切换。这次是书房门口走廊的摄像头捕捉到的片段。沈修文正焦躁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似乎在等一个极其重要的电话。他英俊的脸上布满阴霾,眉头紧锁,全然不见葬礼那天车窗倒影里的轻松。

终于,手机震动。沈修文几乎是秒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急切:“喂?怎么样?……什么?拒绝了?!……加钱也不行?……妈的!那姓陈的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瑞士佬脑子都进水了吗?有钱都不赚?……废物!”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昂贵的壁纸凹下去一小块。他对着电话低吼了几句,脸色铁青地挂断。

显然,他试图贿赂信托机构内部人员的行动,遭遇了可耻的失败。瑞士银行的防火墙,看来比沈家想象的坚固得多。

沈棠静静地看着沈修文那张因愤怒和挫败而扭曲的脸,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失败是意料之中。陈默律师,还有那个以严谨刻板著称的信托机构,如果那么容易就被收买,她生母也不会选择他们了。

这时,主画面切到厨房入口。沈国栋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脸色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和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得连模糊的监控画面都遮掩不住。他站在那里,没有立刻进去,眼神有些放空地望着厨房里忙碌的佣人,又像是在透过她们看别处。

管家王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汇报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沈国栋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疲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所取代。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王伯离开。他独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背影透着一股沉重的、仿佛被无形之物压垮的无力感。

沈棠的目光在沈国栋那瞬间流露出的复杂表情上停留了片刻。那丝动摇,是愧疚?是怀疑?还是仅仅是对麻烦缠身的厌烦?无论是哪一种,都显得如此廉价和可笑。在他亲口说出“及时”二字时,这份所谓的“父女情”就已经被他自己亲手埋葬了。

李伯在一旁,看着沈棠屏幕上切换的、沈家人丑陋的嘴脸,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愤怒和鄙夷。他默默地将一个有些年头的移动硬盘和一个老旧的U盘推到沈棠手边:“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导出来了。监控的原始文件,还有……我按你说的,录下的他们说的话。”

沈棠拿起那个沉甸甸的移动硬盘,冰冷的金属外壳传递着一种坚实的力量。她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操作了几下,将刚才柳如眉与张师傅密谈的片段、沈修文贿赂失败后气急败坏砸墙的画面、以及沈国栋疲惫动摇的身影,分别截取、标注,然后压缩成一个加密文件包。

接着,她打开了那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由生母在她成年时秘密赠予她的加密邮箱。收件人只有一个——陈默律师的官方工作邮箱。主题栏,她只敲下两个冰冷的单词:**“For Your Eyes Only”**。

附件上传。在点击发送键的前一秒,沈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李伯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李伯,您说……一个‘死人’,如果她还有不甘,她的怨念,会不会真的能飘回她最恨的地方?”

李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沈棠的意思。他看着女孩眼中那幽深冰冷、如同深渊般的决绝,心头一凛,随即用力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会!肯定会!恶事做尽,心虚的人,最怕这个!”

沈棠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毫无温度、近乎残忍的弧度。她不再犹豫,指尖轻轻一点。

**“邮件已发送。”**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小屋里响起。

复仇的第二步,开始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观察,而是主动出击的“幽灵低语”。

沈家主宅。夜晚。

奢华的水晶吊灯将客厅映照得如同白昼,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压抑。一场关于“星棠基金”争夺策略的家庭会议刚刚结束,不欢而散。柳如眉和沈修文因为伪造签名和贿赂失败的事情互相指责,声音尖锐刺耳。沈国栋被吵得头痛欲裂,最终拍桌子怒斥,才勉强压下了这场闹剧。

柳如眉憋着一肚子火回到自己的卧室。巨大的空间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昏暗。昂贵的香水味掩盖不了她心底那股因为计划受阻和儿子顶撞而升腾的邪火。她烦躁地扯下披肩,随手扔在梳妆台上,准备去浴室卸妆。

就在她转身走向浴室门口的瞬间——

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钢琴旋律,毫无征兆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叮…叮咚…叮叮咚……

旋律舒缓、忧伤,带着一种旧时光的沉淀感。

柳如眉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这个旋律……她太熟悉了!是德彪西的《月光》!

那个死鬼女人的最爱!那个短命的前任沈太太!沈棠的生母!生前,她常常独自坐在琴房,一弹就是这首曲子!每次听到这旋律,柳如眉就觉得无比刺耳,像是那个女人的幽灵在无声地嘲讽她这个后来者!

后来那女人死了,琴房就封了。沈棠住进来后,似乎也弹过几次?但那丫头一向温顺,弹的也都是些欢快的流行曲子,柳如眉从未在意过。

可现在……这深更半夜,万籁俱寂,这旋律是从哪里传来的?!

柳如眉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受惊的毒蛇,死死地射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属于沈棠卧室的门!

声音……就是从门缝底下幽幽地、断断续续地飘出来的!

“谁?!谁在里面!”柳如眉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那琴声……还在继续!叮叮咚咚,如同鬼魅的低语,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钻进她的耳膜,冰冷地缠绕着她的神经。

“出来!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柳如眉抓起梳妆台上的一个水晶摆件,壮胆似的朝着沈棠的房门狠狠砸了过去!

“砰!”一声巨响!水晶摆件砸在厚重的实木门上,碎裂开来,散落一地晶莹的碎片。

琴声,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瞬间笼罩下来,比刚才更加压抑,更加令人窒息。

柳如眉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脸上精致的妆容被冷汗浸湿,显得狼狈而狰狞。她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里面随时会扑出一个索命的恶鬼。

走廊里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轰鸣。刚才那诡异的琴声,如同幻觉,却又真实得让她头皮发麻。

“妈?怎么回事?”沈修文听到动静,穿着睡袍匆匆从自己房间跑出来,看到一地狼藉和母亲惨白的脸,吓了一跳。

“鬼……有鬼……”柳如眉眼神涣散,指着沈棠的房门,嘴唇哆嗦着,“琴声……那个死鬼女人的琴声……从里面传出来的……”

沈修文皱紧眉头,狐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失魂落魄的母亲,语气带着不耐烦:“妈!你幻听了吧?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哪有什么琴声!沈棠都死了!骨灰都埋了!” 他走过去,粗暴地拧动门把手——门锁着。他用力踹了一脚门板,发出沉闷的回响。“你看!空的!没人!”

房间里确实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但柳如眉脸上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因为儿子的粗暴和不信,更加深了一层寒意。她看着那扇门,仿佛看着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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