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柴火在土灶里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出来,差点燎到我的裤脚。我没躲,
只是麻木地用火钳把柴往里捅了捅。锅里是给娘熬的药,苦涩的气味混着潮湿的霉味,
弥漫了整个土屋。里屋,娘压抑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一声声,像钝刀子割在我的心上。
爹死得早,家里债台高筑。为了给娘治病,我初三没念完就辍学了,到现在已经半年。
十六岁的我,看不到一点光。
“梅丫头……过来……”外婆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角落的木板床传来。我赶紧放下火钳跑过去,
握住她枯柴一样的手。外婆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堪,却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看进我的骨头里。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床脚的旧樟木箱子。
“箱子底……那个红布包……”我依言打开箱子,一股浓重的樟脑味扑面而来。
在几件破旧衣服底下,我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用红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我把它捧到外婆面前。她颤抖着手,没去碰那个布包,反而抓紧了我:“梅丫头,你记着,
你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的心猛地一跳。外婆喘了口气,
继续说:“这是咱家传下来的……善用它。”她话音刚落,手就垂了下去,
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我跪在床边,脑子一片空白。外婆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看不见的东西?”我茫然地低头,解开红布。里面是一面巴掌大的黄铜古镜,
和一本线装的医书。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铜镜的瞬间,
一股刺骨的冰凉顺着我的手臂钻进四肢百骸。我打了个哆嗦,眼前的土屋忽然变得模糊,
随即又异常清晰起来。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娘的病床。只一眼,我的呼吸就停住了。我看见,
娘瘦弱的身体上,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像一条阴冷的蛇。一股巨大的不安攫住了我,
比家里断粮、比债主上门时更让我恐惧。外婆的葬礼办得很简单。之后的几个晚上,
我都在油灯下悄悄翻看那本线装医书。书页泛黄,里面的字不是寻常的药方,
而是讲草药如何与人体的“气”相互影响。我壮着胆子,拿起那面铜镜照向自己。
镜子里的我,面黄肌瘦,但周身却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光晕。可就在我的左手腕上,
凭空多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像是洗不掉的墨迹。这镜子到底是什么?
外婆说我能看见“东西”,看见的就是娘身上的黑气吗?手腕上的黑斑,又是什么?
我紧紧攥着冰冷的铜镜,第一次感觉到,我的人生,
或许不会永远困死在这座阴沉的大山里了。第二章外婆的葬礼上,哀乐吹得人心里发慌。
我穿着孝衣,跪在泥地里烧纸,烟火燎得眼睛生疼。村长一家也来了,
他儿子周强吊儿郎当地站在人群后头,嘴里还嚼着根草根。我鬼使神差地,
从袖子里摸出那面冰凉的铜镜,借着擦眼泪的动作,悄悄对准了他。镜子里,
周强的脸一闪而过。但让我浑身汗毛倒竖的,是他头顶上,竟然缠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气,
像是墨汁滴进了清水,还在不停地翻滚、扩散。我的心咯噔一下,手里的铜镜差点掉在地上。
那股黑气,比我娘身上的要重得多,带着一股死寂和绝望。我不敢再看,
匆忙把镜子塞回怀里,可那画面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脑子里。三天后,
一个消息像石头一样砸进了平静的山村。周强偷渡去香港,船翻了,人淹死在了冰冷的海里,
尸首都找不到。我躲在屋里,抱着膝盖,止不住地发抖。那面铜镜就放在我面前,
黄铜镜面幽幽地反射着我惨白的脸。它不是什么能带来好运的宝贝,
它是一面能窥见死亡的魔镜。我怕了,真的怕了。可日子还得过。为了赚点工分换粮票,
我去了公社卫生所帮忙晒草药、打杂。那天下午,卫生所里忽然乱成一团。李家媳妇要生了,
可卡住了,疼得在产房里撕心裂肺地叫,接生的王医生急得满头大汗。“不行啊,胎位不正,
这样下去大人小孩都危险!”王医生冲出来,对着门外焦急的李家人喊。我听着那惨叫声,
心里发紧。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从兜里掏出铜镜,对着产房的方向照了一下。镜中景象模糊,
但我能清晰地“看”到,李家媳妇的腹部,一股生命的气息被另一股气死死地堵住了,
像是一条被石头压住的溪流。我脑子里立刻闪过医书上的几句话:“气滞则血瘀,
气逆则胎阻……”我冲到王医生面前,脱口而出:“王医生,她是臀位,右脚先露出来了!
”王医生愣住了,他瞪着我:“你个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你又看不见!
”“我……我外婆留下的书里看过!”我急得满脸通红,指着旁边架子上的几味草药,
“用艾草熏她的至阴穴,再用紫苏和当归煮水给她喝下去,能顺气活血,帮她转过来!
”这些知识,都是我这几天从那本线装书里死记硬背下来的。李家男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小梅,求求你,救救我婆娘和孩子!”王医生半信半疑,
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让人按我说的去准备。半个钟头后,
产房里的叫声渐渐平息,接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母子平安。
李家人抱着孩子,拉着我的手,眼泪鼻涕地一个劲儿道谢。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有人说我得了外婆的真传,是活菩萨;也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不是“小神婆”,
就是个会妖术的。他们看我的眼神,混杂着感激、敬畏,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恐惧。晚上,
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土屋,点上油灯。我抬起左手手腕,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看。
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颜色好像又深了一点,像一小块怎么也洗不掉的污渍,
牢牢地长在我的皮肤上。我摸着手腕上那块微凉的皮肤,心里清楚,救了李家媳妇,
是有代价的。可那种把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感觉,又让我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条路,或许我不得不走下去了。第三章自从李家媳妇那件事后,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就彻底变了。以前是同情和可怜,现在是敬畏和躲闪。
他们不再当着我的面说三道四,却在我走过时,纷纷低下头,像躲避什么不祥之物。
我成了孤岛。白天在卫生所帮忙,晚上回到空荡荡的土屋,对着油灯,翻看那本晦涩的医书。
手腕上的黑斑,像一个沉默的警告,提醒我每一次动用铜镜的代价。我越来越孤独,
也越来越渴望能有个人,能听懂我的话。夏收时节,毒辣的太阳把整个村子都烤得蔫蔫的。
返乡知青陈明带着他儿子回村探亲,给沉闷的村子带来了一丝波澜。他儿子叫陈志远,
在县城读高中,戴着一副白框眼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干干净净的,
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格格不入。那天,大家都在晒谷场上翻晒稻谷,汗流浃背。
陈志远却站在一棵大榕树下,手里捧着一本书,旁若无人地朗诵起来。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他的声音清朗,
带着一种山里没有的书卷气。村民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看着这个“城里娃”,听不懂,
但觉得新鲜。我也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
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鬼使神差地,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那面冰凉的铜镜。我假装擦汗,
将镜面对准了他。只一眼,我的心脏就狠狠地漏跳了一拍。镜子里,陈志远的周身,
没有代表生机的青光,更没有预示死亡的黑气。他身上泛着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
纯粹又明亮的银白色光芒。那光芒像月华,像清泉,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这是什么?
我死死地捏着铜镜,指节都发白了。就在这时,天色骤变。刚才还晴空万里,
转眼间就乌云密布,狂风卷着尘土和谷糠,吹得人睁不开眼。“下雨了!快收谷子!
”村长一声大喊,晒谷场上瞬间乱成一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我抱着头,
跟着人群往村里跑。混乱中,我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一滑,摔向了路边废弃的祠堂。
我狼狈地爬起来,躲进祠堂的屋檐下,刚喘口气,就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是陈志远。
他也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眼镜片上全是水珠。“轰隆——”一声惊雷炸响,
雨下得更大了,像天被捅了个窟窿。我们只能往祠堂深处躲。
里面一股常年失修的霉味和灰尘味,光线昏暗,
只有几尊缺胳膊断腿的神像在角落里阴森森地立着。气氛有些尴尬。我抱着膝盖,
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七上八下。“他们……好像很怕你。”陈志远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取下眼镜,用衣角小心地擦拭着。我身子一僵,没出声。“我听我爸说了,
你救了李家的嫂子和孩子。”他顿了顿,把眼镜戴回去,看着我,“他们说你会‘看’。
”我心头一紧,以为他也要像村里人一样,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咬着嘴唇,
低声说:“我只是……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气。”我说完就后悔了,
准备迎接他的嘲笑或者惊恐。可他没有。他只是扶了扶眼镜,露出了浓厚的兴趣:“气?
是中医里说的那个‘气’吗?《黄帝内经》里说,‘百病生于气也’。”我猛地抬起头,
震惊地看着他。他竟然知道《黄帝内经》?“我外婆留下的书里也这么说。
”我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书上说,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都和身上的气有关。”“这不就是一种朴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吗?”陈志远眼睛亮晶晶的,
“古人通过观察,把人体复杂的生理和心理活动,用‘气’这个概念来解释。虽然听着玄,
但背后肯定有它的道理。你那本医书,能给我看看吗?”那一刻,
我感觉心里某处被堵住的东西,哗啦一下通了。我第一次,不是被当成神婆,
也不是被当成妖怪。而是被当成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人。外面的暴雨还在下,
祠堂里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我给他讲我从医书上看到的草药和气脉,
他给我讲县城学校里教的细胞和能量守恒。他听得入神,时不时提出一些我从没想过的角度,
比如他问我,我看到的气,会不会是某种人体生物磁场?我听不懂什么叫生物磁场,
但我前所未有地感到安心。雨渐渐停了。一缕微弱的月光从祠堂破败的屋顶照进来,
刚好落在我们之间。我们一起走出祠堂,踩着湿漉漉的泥地。晚风清凉,
吹散了空气里的沉闷。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的银白色光芒在月色下似乎更加柔和。
这个浑身泛着银光的人,到底是谁?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会是我灰暗人生里,第一道,
也是最不一样的一道光。第四章陈志远和他父亲没待几天就回县城了。他走后,
晒谷场上再也没响起过诗歌,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闷。
但这份沉闷很快就被一声惊雷炸开了。包产到户。这两个字像长了脚,
一夜之间跑遍了村里的每个角落。大伙儿聚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抽着旱烟,
唾沫横飞地讨论着,眼神里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许久的兴奋。
我家也分到了一小块自留地,就在屋后的山坡上,贫瘠得只能长些野草。我却像得了宝贝。
我把外婆那本医书翻了又翻,把上面记载的草药特性背得滚瓜烂熟。然后,我拿着锄头,
把那块地翻了个底朝天,种上了金银花、板蓝根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每天天不亮,
我就跑到地里。我悄悄拿出那面铜镜,对着那些刚冒出头的嫩芽。镜子里,
每一株植物都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青色光晕,那是它们的“气”。有的气流淌得欢快,
有的却显得滞涩。我按照医书上的法子,用不同的草木灰给它们施肥,调整它们的位置。
我发现,把两株“气”相合的草药种在一起,它们就会长得格外茂盛。
村里人看我天天在地里鼓捣,都当笑话看。可到了秋天,谁也笑不出来了。我种的草药,
长得比谁家的庄稼都好,叶片肥厚,根茎粗壮。我采了一些晒干,拿到公社卫生所,
王医生一看就瞪大了眼,说我这药材的品相,比供销社卖的还好。我换回了一些钱和粮票,
第一次靠自己让家里的米缸满了底。娘的病似乎也好了些,能下床走动了,看着我,
浑浊的眼睛里有了光。我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可冬天像个不讲理的恶霸,说来就来。
寒风刮过山坳,发出鬼哭一样的嚎叫。娘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剧烈,
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我慌了。我把所有换来的钱都拿去买了肉,想给她补补身子,
可她一口都吃不下。我把我种的那些最好的草药,一碗一碗地熬成浓黑的药汁喂给她,
可她的身体却一天天垮下去。我拿出铜镜,颤抖着照向她。那缠绕在她身上的黑气,
已经不再是一缕,而是像一团浓稠的墨,死死地包裹住她,
吞噬着她身上最后一丝微弱的青光。我疯了一样翻着医书,想找到驱散那黑气的方法,
可书上只写了如何调理“气”,却没写如何对抗死亡。那天夜里,油灯的火苗跳了跳,灭了。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惨白的月光。娘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冷,
却用了很大的力气。“梅丫头……”她喘着气,声音轻得像羽毛,
“别……别再为我费心了……”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滚烫地砸在她的手背上。“娘,
你会好起来的,我种的药……”她摇了摇头,眼睛望着屋顶,像是穿透了这破旧的土屋,
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我梦见你外婆了……她说,时候到了……”她转过头,看着我,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梅丫头,
去……去外面看看……别……别困死在这山里……”她的话音越来越轻,
抓着我的手也慢慢松开。我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第一次感到,
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埋葬了娘,我把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
铁锅、桌椅、还有爹留下的一把旧斧头,凑了点钱,还清了大部分债务。这间土屋,
空得只剩下四面墙壁和无边无际的悲伤。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又变回了同情,但那同情里,
总夹着一丝疏离。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会“妖术”的孤女。我不想待下去了。一天,
从外面打工回来的堂哥,在饭桌上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外面的世界。“你们是不知道,
现在有个地方叫深圳,就在香港对面!国家画了个圈,到处都在盖高楼,挖土机轰隆隆的,
一天一个样!听说那里时间就是金钱,只要肯干,遍地都是机会!”深圳。
这两个字像一道光,猛地劈开我心里的浓雾。去外面看看。娘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我做了一个决定。我把剩下的草药都细细地用布包好,又把那面铜镜和医书贴身藏在怀里。
这是我爹娘和外婆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几天后,我背着一个破旧的布包,
跟着村里几个要去广东闯荡的年轻人,挤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火车“哐当哐当”地启动了,
缓慢地驶离这座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大山。我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
看着熟悉的村庄、田野、山峦,一点点变小,最后消失在视线里。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里埋着我的亲人,也埋着我的过去。我不知道前路是什么,不知道那个叫深圳的地方,
会不会有我一个孤女的容身之处。我只知道,我回不去了。我攥紧了怀里冰冷的铜镜,
它是我唯一的依靠,也是我最大的秘密。第五章火车哐当一声停下时,
我整个人都跟着晃了一下。一股混杂着铁锈、煤灰和人汗的热浪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这里就是深圳。我背着破旧的布包,被汹涌的人潮推着走出车站。一抬头,我整个人都傻了。
高楼,到处都是正在盖的高楼,像一根根戳向天空的骨架,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脚手架。
巨大的吊车在头顶缓缓移动,发出沉闷的轰鸣。马路上,
穿着花衬衫和喇叭裤的男男女女骑着自行车飞速掠过,
空气里飘着一股我从没听过的靡靡之音,后来我才知道,那叫邓丽君。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在跑,连空气都是躁动不安的。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路边,
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那点来闯荡的豪情,瞬间被巨大的陌生感和恐慌吞噬。
我兜里揣着卖掉家当换来的几十块钱,是我全部的家当。我在布满黄泥的街道上走了两天,
脚底磨出了血泡。终于,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门口,
我看到了一张用墨水写在木板上的招工启事:招厨娘一名,管吃住。我冲了进去,
找到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包工头。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全是怀疑:“你?小丫头片子,
会做大锅饭吗?我们这可有上百号人。”“我会!”我挺直了腰杆,
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什么我都会做!”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恳切,
包工头叼着烟想了半天,最后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先干着,干不好就滚蛋!
”我被分到了一个用铁皮和油毛毡搭成的简易工棚里,十几张上下铺挤在一起,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和烟草混合的刺鼻味道。我的铺位在最角落,
我把那个装着草药和铜镜的布包死死地塞在枕头底下,那是我唯一的秘密。白天,
我在临时搭建的厨房里洗菜、切菜、烧火,烟熏火燎,忙得脚不沾地。到了晚上,
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听着工友们天南地北的方言和震天的呼噜声,
我常常睁着眼到天亮。我试着拿出铜镜,想看看这里的“气”。只一眼,
我就差点把镜子扔了。工地上,每个人身上的“灵光”都驳杂不堪。有代表疲惫的灰色,
有代表欲望的浊黄色,还有因为思念家人而泛起的淡淡忧伤的蓝色。这些光混杂在一起,
像一锅煮沸的脏水,看得我头晕脑胀。这和我们村里那种纯粹的青色生机,完全是两个世界。
我很快就收起了铜镜,不敢再看。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刚迷迷糊糊地睡着,
身下的床铺忽然毫无征兆地晃动了一下,很轻,但很清晰。我猛地惊醒,竖起耳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