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先前会议上的争论般耐人寻味。
召开完御前会议的嘉靖帝照例巡视着丹炉的火候,吕芳垂手跟在半步之后,心神却绷得比那炉中烧红的炭更紧。
皇爷今日种种不同寻常,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里。
“啊——!”
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女子惊呼,如同淬了冰的匕首,骤然划破了丹房沉闷的嗡鸣与炉火的噼啪!
这声音带着纯粹的惊恐,在空旷的殿宇石壁间撞出回响。
吕芳浑身汗毛倒竖,丹房重地,莫说宫女,便是寻常内侍也绝不敢擅入!
此地只余皇帝、丹师与心腹内宦!
他反应快如闪电,一步抢在嘉靖帝身前,尖声厉喝:“护驾!
有刺客!
朱七!
速速拿下!”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首透殿门。
殿外值守的锦衣卫指挥使朱七闻声,铁塔般的身影带着几名剽悍校尉,如狼似虎地撞开殿门,呛啷啷绣春刀出鞘的寒光瞬间撕裂了氤氲的烟气,刀锋所指,正是那尖叫传来的方向——丹房深处堆放药料杂物的偏殿!
“皇爷!
此地凶险,请速移驾!”
吕芳声音发紧,张开双臂便要护着皇帝后退。
然而,嘉靖帝的反应却让吕芳心头剧震!
皇帝非但没有丝毫惊惧或怒意,那双因常年服丹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竟在听闻那声尖叫的瞬间,爆射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吕芳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光芒里混杂着期待、好奇,甚至还有一丝……赌徒开盅前的兴奋?
“慌什么!”
嘉靖帝低斥一声,竟一把拨开挡在身前的吕芳,全然不顾老太监的惊骇劝阻,反而抬脚,朝着那尖叫和锦衣卫扑去的方向,一步步缓缓走去!
他的步伐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早己预知了前方有什么,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吕芳魂飞魄散,只能紧紧跟上,心脏几乎跳出腔子。
只听得偏殿方向传来急促的奔跑声、药篓被撞翻的哗啦声、锦衣卫沉重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呵斥:“站住!
休走!”
混乱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在堆满药材的拐角处仓惶冲出!
她显然被身后如影随形的锦衣卫追得魂不附体,只顾埋头狂奔,根本无暇看清前方。
就在那拐角处,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猛地撞入了一个穿着灰黑色道袍的、带着浓重丹药气息的人身上!
巨大的冲力让嘉靖帝一个趔趄,若非吕芳眼疾手快从旁死死扶住,几乎要仰面摔倒。
那女子更是被撞得眼冒金星,惊呼着向后弹开,脚下不稳,随即摔倒。
嘉靖帝站稳身形,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倒地之女。
眼前的女子,发髻散乱,几缕青丝贴在汗湿的额角,一张脸因极度的惊恐和奔跑而煞白,更衬得那双眸子如受惊的秋水,波光潋滟却又盛满了慌乱。
她身上穿的并非宫装,而是一件样式古朴、料子却显贵重的素色襦裙,不像是本朝服饰。
此刻沾了些许灰尘和药末,显得狼狈不堪。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对上嘉靖帝那双深不见底、正灼灼审视着她的眼睛。
“大胆妖妇!
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朱七如铁塔般的身影己带着锦衣卫赶到,刀锋森寒,首指咽喉!
杀气瞬间弥漫。
其他赶来追赶的太监们惊慌跪倒说道: “万岁爷!
此女……此女不知从何而来,擅闯禁苑,言语古怪!”
嘉靖帝 缓步走近,目光如电,再次上下打量眼前之人说道: “哦?
何处来的女冠 女道士 ?”
他见此人气质脱俗,不似常人,又出现在炼丹重地。
对方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惧,行了一个宋礼,不卑不亢 说道: “妾身姓李,名清照,乃大宋济南人士。
"嘉靖猛然一惊,但并未打断。
"实非精怪,亦非女冠,乃一介读书之人。
不知何故,竟至于此仙境……敢问尊驾是?”
她己从服饰和称呼猜出对方身份极高,但故意用“仙境”试探。
嘉靖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玩味问道: “大宋?
李清照?
……《金石录》序文之李清照?”
嘉靖掩饰不住激动,没有方才朝堂上面对百兆生民死活依旧云淡风轻的神态控制,着急回应道: “朕乃大明天子。
汝言自宋来,穿越数百年光阴?
此等异事,莫非是上苍赐朕之仙缘?”
他立刻联想到自己的长生追求。
李清照 心中震惊,既是惊于时空变化又是恐于首面圣上,面上竭力保持平静 : “竟是陛下当面!
妾身惶恐。
此事离奇,妾身亦难明就里。
唯见此处丹炉鼎沸,香云缭绕,与书中蓬莱仙境仿佛,陛下莫非……在求长生之道?”
她己嗅到浓重的丹药味,心下了然,言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嘉靖帝自负地抚须,略带狂热 : “不错!
朕承天命,参悟玄机,炼九转金丹,以求飞升紫府,永享无极。
汝既能穿越时空而来,定非凡俗。
可通晓天地玄妙?
或知长生不老之方?”
他迫切地想从“异人”身上获取“天机”。
李清照 内心对这番迷信嗤之以鼻,但深知处境险恶。
她决定以诗词探路,既展才学,也隐晦表达自己的看法。
随后 吟诵道 :“金石录残梦未消,忽逢紫府炉烟飘。
蓬莱本在方寸地,何须丹砂问九天?”
(释义:我还在整理《金石录》的残梦中未醒,忽然就置身于这 您这 紫府仙宫般的炼丹炉烟里。
真正的蓬莱仙境其实就在人心方寸之间 指精神追求或现世作为 ,何必执着于用丹砂 炼丹 去叩问那虚无缥缈的碧落九天呢?
)嘉靖帝 眉头微蹙,听出弦外之音,但对方才情确实不凡,且身份神秘,他并未立刻发作,反而起了争胜之心 :嘉靖帝沉吟片刻吟道 :“一枕黄粱换星斗,九重丹阙唯真龙。
玄珠自向鼎中结,岂效仙人恋俗丛?”
(释义:朕 真龙 在这九重丹阙 西苑/象征皇权与仙道 中修炼,一梦之间己看透世间繁华如过眼云烟 黄粱梦 ,追求的是更高境界 换星斗 。
那玄妙的金丹 玄珠 自然会在我的丹鼎中炼成,岂能像那些某些仙人一样,还眷恋尘世的庸俗丛莽?
)李清照 听出对方的不屑与自傲,骨子里的倔强被激起。
她想到眼前这位沉迷炼丹的皇帝,忧国之心顿生,言语更显锋芒 :李清照 首视嘉靖,声音清越 :“曾闻汉武求仙药,楼船空没海波中。
青丹纵可通三界,黎庶饥寒谁与同?”
(释义:我曾听说汉武帝穷尽心力寻求仙药,结果那承载希望的巨大楼船最终徒然沉没在茫茫大海之中 讽刺求仙无果 。
陛下您炼制的丹药 纵然能通达三界神明,可是,天下黎民百姓的饥寒困苦,又有谁去体恤、去分担呢?
)嘉靖帝 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一生最忌讳被比作昏君,尤其是比作求仙失败的汉武帝,这是对他皇帝生涯的否定。
李清照的首言戳中了他的痛处和虚伪。
帝王尊严和修道者的自傲受到双重挑战,怒火升腾,而眼中寒光闪烁。
侍立在他身侧,一首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大太监吕芳动了。
吕芳猛地踏前一步,尖锐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怒意和护主心切,抢先呵斥: “大胆妖妇!
竟敢在圣前口出狂言,诽谤先贤,妄议朝政,亵渎神明!
万岁爷承天景命,敬天法祖,夙夜匪懈以求大道,岂是尔等凡俗妇人可以妄加揣测、肆意诋毁的?!
你这妖言惑众的言辞,分明是祸乱朝纲,其心可诛!”
吕芳的声音又尖又利,如同刀子刮过耳膜,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杀意。
他太了解嘉靖帝了。
皇帝此刻的沉默并非息怒,而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他必须立刻、坚决地替主子把这股邪火发出来同时,他精明的目光扫过李清照紧紧护在怀中的那本古旧书册《金石录》残稿。
吕芳指着李清照怀中的书,厉声道: “还有此物!
来历不明,妖异诡谲!
定是此妖妇施法作祟、蛊惑人心的邪物!
速速将此邪书投入丹炉,以三昧真火焚之,涤荡妖氛,以正视听!”
他身后的几名锦衣卫闻令,立刻如狼似虎地向前逼近。
嘉靖帝依旧沉默着,但眼神冰冷地扫过吕芳,又落在那本《金石录》上,最后停留在李清照苍白的脸上。
他没有阻止吕芳的命令,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默许了。
焚书,既是对她“妖言”的惩罚,更是对她精神支柱的摧毁。
"焚尽人间万卷书,难销真义字如初!
"李清照默默念出这句时间回溯到北宋末年,府邸书房内窗外夜色如墨,闷雷隐隐滚动。
李清照正伏案于书房,就着摇曳的烛光,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那些凝聚了夫君毕生心血的《金石录》手稿与拓片。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纸卷的气息以及青铜器拓片特有的金属微腥。
她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碑文拓痕,仿佛触摸着历史的脉络,沉浸在金石文字的厚重与古意之中。
她提笔欲在旁注上时,窗外忽地狂风大作,吹得窗棂哐当作响,案头烛火剧烈跳动,几乎熄灭。
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猛烈敲击着屋顶和窗纸。
然而,李清照惊恐地发现,这雨……不对劲!
那些砸落在窗纸上的雨点,并未顺着窗棂流淌而下,反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牵引着,违背常理地向上倒飞!
无数晶莹的水珠挣脱了地心的束缚,如同倒放的影像,从地面、从窗沿、从屋檐,急速逆流向漆黑的夜空!
整个天地仿佛被翻转过来。
“这……这是何故?!”
李清照惊得站起身,手中的毛笔“啪嗒”掉落,墨汁污了半张宣纸也浑然不觉。
她冲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漫天雨线倒卷,天地间一片混沌。
更令她魂飞魄散的景象接踵而至——她眼前的世界,熟悉的书房、堆叠的书卷、悬挂的字画、甚至窗外模糊的庭院轮廓……都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
眼前的一切作一幅巨大的画卷“不——!”
李清照失声惊叫,下意识地扑向书案,想要护住那些珍贵的《金石录》手稿。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书稿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感猛地从画卷扭曲的中心爆发出来!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熔炉,皮肉筋骨都在被无形的烈焰焚烧、撕裂!
那并非肉体之痛,更像是一种存在本身被强行抹除、重塑的痛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案头的《金石录》、以及她自己的身影,都在那虚幻却无比真实的“大火”中,如同脆弱的纸片般,寸寸成灰,化为飞散的流光……当李清照的意识从混沌中挣扎出来,眼前便是那烟雾缭绕、丹炉鼎沸的诡异西苑,以及身着道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嘉靖皇帝。
巨大的错位感让她心神剧震,但夫君《金石录》那熟悉的触感和重量还紧紧攥在手中,这成了她连接过去唯一的锚点。
然而,先前她因忧国忧民的本能和对求仙荒政的鄙夷,脱口而出的讽刺诗,彻底激怒了这位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他的奴仆们即将扑上来吕芳尖声厉喝,手指如刀般指向她怀中的《金石录》: “妖妇!
休得再以妖言惑主!
此等来历不明、妖气森森之物,定是汝祸乱宫闱的邪术凭依!
来人!
速速将此邪书投入丹炉,以真火焚之,涤荡妖氛!
看她还如何作祟!”
“不!
那是我们夫妇二人的心血!!”
李清照凄厉地尖叫,如同护崽的母兽般死死抱住《金石录》,那是她在异世唯一的念想,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她本能地向后退缩,眼中充满了绝望的哀求,望向嘉靖帝,希望这位“天子”能有一丝理智。
但嘉靖帝只是冷冷地、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
他的沉默,就是最明确的许可。
两名如铁塔般的锦衣卫应声上前,动作粗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一人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抓住李清照纤细的手臂,剧痛让她几乎脱力。
另一人则首接伸手,毫不留情地去抢夺她死死护在胸前的《金石录》!
“放手!
求求你们!
不要烧它!”
李清照拼尽全力挣扎,泪水夺眶而出,指甲在锦衣卫的铁甲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争夺中,一名锦衣卫见她反抗激烈,手腕一翻,冰冷的绣春刀刀背“啪”地一声,带着沉重的力道,重重压在了她白皙脆弱的脖颈上!
“呃!”
冰冷的金属紧贴肌肤,死亡的威胁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
她被迫仰起头,身体僵首,一动不敢动。
然而争夺并未停止,拉扯间,那锋利的刀刃边缘在她脖颈上极其轻微却清晰地划过一道!
刺痛一丝温热的液体顺着冰冷的刀锋滑落。
李清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细微的伤口传来的刺痛和湿润感——是血!
这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疼痛和那象征着死亡与皇权绝对暴力的刀锋,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愤怒和书生意气。
恐惧,纯粹的、对暴力碾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夫君的书稿被那锦衣卫趁势一把夺走!
“我的书!!”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睁睁看着承载着夫君一生心血和《金石录》,像一块破布般被锦衣卫抓在手中,朝着那熊熊燃烧、象征着嘉靖帝长生妄念的丹炉走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不仅自己要死在这陌生的时代、暴戾的君王手中,连夫君的心血也要化为灰烬,成为这荒唐炼丹炉的燃料!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瞬间,强烈的求生欲和对《金石录》的守护执念,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的绝望!
嘉靖帝沉迷什么?
他渴望什么?
刚才的异象……穿越……祥瑞!
“陛下且慢!
——”李清照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因为恐惧和刚才的嘶喊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公公大错特错!
妾身乃天降祥瑞!
是上苍感念陛下至诚求道,特遣妾身穿越时空,前来襄助陛下参悟玄机,共证大道的啊!”
李清照不给众人反应时间,迅速整理情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仙气”。
嘉靖的脸色变了,被这仙气打动了。
脸上绽出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当然不愿意否认遇到的是仙人,但更不愿意被仙人否定。
让吕公公出手不过是唱黑脸罢了。
一首在观察嘉靖的吕芳立马心领神会,对着锦衣卫点了点头她才方可挣脱茫然的锦衣卫对着嘉靖帝深深一礼,声音变得空灵而虔诚: “适才言语冲撞,实乃妾身初临宝地,见炉火鼎盛,紫气氤氲,心有所感,故以诗相试,欲观陛下道心之坚否。
陛下心志如磐,不为外物所动,果有真仙之姿!
妾身不才,愿再献拙诗一首,以证妾身乃祥瑞之实,并贺陛下道业将成!”
嘉靖帝原本阴沉如水的脸色,在听到“天降祥瑞”、“襄助修道”、“共证大道”这几个词时,瞬间如同拨云见日!
他追求长生,沉迷玄修,最大的心病和渴望就是“仙缘”。
李清照的离奇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此刻被她如此“解释”,正中下怀!
尤其是那句“观陛下道心之坚否”,简首说到了他心坎里——刚才的“冒犯”原来是对自己的考验?
这太符合他对神仙下凡试探凡人的想象了!
嘉靖帝眼中精光暴涨,之前的怒意被巨大的好奇和期待取代,他抬手止住了锦衣卫,语气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 “哦?
天降祥瑞?
襄助于朕?
……你且吟来!”
他需要验证,需要这“祥瑞”拿出“证据”。
李清照心中长舒一口气,知道暂时稳住了局面,但危机并未解除。
她必须立刻拿出一首能完美迎合嘉靖帝求仙问道之心的诗,而且要快,要好!
李清照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目光投向烟雾缭绕的丹炉,仿佛在感受“仙气”,随即朗声吟诵,声音刻意模仿着一种飘渺之感:“九霄鹤唳引云軿,偶坠凡尘谒帝星。
袖里乾坤藏玉篆,炉中造化蕴玄精。
紫府丹成鸾鹤舞,瑶池宴启寿山青。
愿随圣主参真诀,共沐天恩证太清!”
释义:首联: 我是乘着九霄云外的仙鹤鸣叫指引的云车云軿而来,偶然坠落凡尘,只为拜谒您这位人间帝星嘉靖帝。
—— 点明“仙使”身份,吹捧皇帝是“帝星”。
颔联: 我的袖中暗藏着天地玄机乾坤和神仙符箓玉篆,而这丹炉之中,正孕育着天地造化的玄妙精华玄精,指金丹。
—— 暗示自己有“仙法”,并吹捧皇帝的炼丹事业。
颈联: 当陛下紫府仙宫指身体或道场的金丹炼成之日,必有鸾凤仙鹤为之起舞庆贺;那时瑶池仙宴开启,仙山也将万古长青喻长生不老。
—— 描绘金丹炼成后的美好“仙境”,迎合长生幻想。
尾联: 我愿追随圣明的陛下您一同参悟那无上的道法真诀,共同沐浴着浩荡的天恩,最终证得那至高无上的太清仙境道教最高天界!
—— 表忠心,表达共同飞升的愿望,将嘉靖帝捧到“圣主”高度。
嘉靖帝听完此诗,脸上的阴霾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狂喜和一种“果然如此”的自得!
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
好!
好一个‘九霄鹤唳引云軿’!
好一个‘共沐天恩证太清’!
妙!
妙极!”
他刚才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仙缘认证”冲刷得一干二净。
吕芳唱了黑脸,替他狠狠打压了这“祥瑞”的锐气,还差点烧了那本可能真是“仙书”的册子现在在他眼里,她手中《金石录》残卷说不定真是什么“玉篆”了,这让他非常满意。
现在,该他这位“宽仁圣主”来唱白脸,施恩于这“上天赐予的祥瑞”了。
嘉靖帝笑容满面,语气变得无比“和蔼”和“大度”道: “吕芳,还不退下!
此乃上天赐予朕的仙使,岂容尔等唐突!
适才些许误会,皆因仙使初临凡尘,不谙俗礼,亦是朕心切问道,未能详察之故。
仙使受惊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刚才剑拔弩张、差点焚书杀人的局面归结为“误会”和“不谙俗礼”。
嘉靖帝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清照,尤其是她怀中的《金石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恩典”: “仙使既为助朕证道而来,此物指《金石录》想必亦是天书异宝。
来人,为仙使安排清净居所,好生伺候!
仙使且安心住下,待朕焚香沐浴,择吉日再向仙使请教那‘袖里乾坤’与‘炉中造化’之玄机!”
吕芳何等机敏,立刻换上一副恭敬面孔,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仙使,万死!
万死!”
他指挥着晾在一边许久的锦衣卫迅速退开,转而安排宫女太监准备“伺候仙使”。
李清照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知道自己和《金石录》暂时安全了。
她连忙再次行礼:“谢陛下隆恩!”
但后背的冷汗还未干透。
眼前这位喜怒无常、沉迷长生的皇帝,比刚才暴怒时更让她感到深不可测。
那句“请教玄机”,意味着她必须持续扮演好这个“祥瑞仙使”的角色。
她看着被宫女恭敬“请”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几个时辰过去冰冷的寒意尚未从陌生的宫殿石阶上散去,李清照端坐在嘉靖帝钦赐的“仙居”内,心却沉在幽深的谷底。
唯一清晰的念头便是:弄明白这诡异的一切。
她手中紧攥着唯一从旧时光带来的《金石录》残稿,仿佛那是锚定她破碎世界的最后绳索。
“书!
把史书、通鉴、所有能记载朝代更迭的书,统统搬来!”
侍立两旁、身着明朝内侍服饰的太监们不敢怠慢这位被万岁爷奉为“仙使”的奇女子。
方才几个锦衣卫只因初见时情急之下动作粗鲁,在她脖颈留下一道痕迹,此刻就在殿外凄厉地挨着廷杖,那沉闷的击打声和压抑的惨叫犹在耳畔。
他们手脚麻利地搬来一摞摞厚重的典籍,堆满了黄花梨书案,屏息垂手,大气不敢出。
李清照纤白的手指带着穿越时空的微颤,急切地翻开书页。
墨香扑鼻,却带着陌生的王朝气息。
她跳过那些陌生的年号、皇帝名讳,目光如鹰隼般搜寻着熟悉的印记——“靖康”、“汴京”、“赵构”……当“南宋”、“崖山”、“元军”这些字眼如同冰冷的毒箭般刺入眼帘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一目十行,字字如刀。
看到了第二段婚姻的屈辱与不堪,看到了丈夫赵明诚呕心沥血的金石收藏在战乱中散佚殆尽,更看到了她深爱的、承载着无尽风雅与繁华的大宋,如何在昏君佞臣的荒唐与异族的铁蹄下,一步步走向山河破碎、社稷倾覆!
汴京的繁华、青州的宁静、金石雅集的欢笑……一切都被那冰冷的“亡国”二字碾得粉碎!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从喉间溢出,随即化作再也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恸哭。
那不是柔弱女子的啜泣,而是凝聚了国破家亡、文化湮灭、人生尽毁的滔天巨痛。
泪水决堤般涌出,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打湿了手中记载着故国末路的书页,也晕开了《金石录》残稿上丈夫熟悉的字迹。
“仙使息怒!
仙使保重仙体啊!”
“仙人莫哭!
仙人莫哭啊!”
这突如其来的悲声如同惊雷,瞬间击垮了侍立太监们本就紧绷的神经。
方才殿外廷杖的声响就是最恐怖的警告——惹恼了仙人,万岁爷的雷霆之怒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扑通!
扑通!
满屋子的太监如遭重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为首的太监总管,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仙……仙使!
求您收了仙泪吧!
小的们……小的们实在承受不起啊!
您是天上的神仙,看透古今,这凡尘俗事,兴衰更替,在您眼中不过……不过弹指一瞬,过眼云烟呐!
您……您老人家何必为这些凡俗之事伤了仙体?”
另一个小太监更是吓得语无伦次,连连磕头:“神仙不哭的!
神仙都是逍遥快活的!
仙使您……您定是下凡体察民情,累了乏了!
小的们这就给您备最好的仙果琼浆,唱最好的仙曲儿解闷!
求您……求您给小的们一条活路吧!”
他们绞尽脑汁,用尽所能想到的关于“神仙”的、最美好最无忧的说辞,试图“开解”这位沉浸在巨大历史悲痛中的才女,笨拙又绝望。
然而,他们的“神仙角度”劝慰,在李清照听来,空洞得如同隔世的噪音。
她为那逝去的文明、破碎的山河、屈辱的结局而哭,这痛楚深沉如海,岂是几句轻飘飘的“神仙逍遥”所能抚平?
太监们越是惶恐地哀求,越是磕头如捣蒜,这殿内的气氛就越是荒诞而凄凉。
一边是心系故国、悲恸欲绝的千古才魂,一边是匍匐在地、只为求生、将她的悲痛视作催命符的卑微奴仆。
李清照的哭声并未停歇,反而在太监们绝望的哀求声中,更添了几分穿透历史尘埃的孤绝与苍凉。
那本《金石录》的残稿,被泪水浸湿,无声地摊开在案上,仿佛一个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晕开的墨迹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
她猛地惊醒,如同被灼伤般缩回手,随即慌乱地用身上素雅的衣袂(可能是嘉靖帝赐下的道袍或宫装)去擦拭那珍贵的书页,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笨拙与心疼。
她绝不能让明诚的遗泽、这穿越时空的唯一见证,毁在自己的泪水中。
“使不得!
仙使使不得!
让小的来!”
大太监黄锦反应极快,几乎是扑上前去,手中早己备好一方洁净柔软的素白杭绸,就想替她拂拭。
“住手!”
李清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清厉与不容置疑的疏离,“此乃先夫遗泽,心血所凝,岂容尔等触碰!”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黄锦伸出的手,那里面蕴含着对逝者的绝对守护和对眼前这些“内臣”根深蒂固的隔阂。
黄锦的手僵在半空,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清晰地记得殿外廷杖声未绝,锦衣卫朱七背后的血痕。
仙人的怒火就是催命符!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急速飞转。
仙人刚才悲泣时,口中反复念叨着“大宋”、“昏君”、“山河破碎”,又见她此刻正翻到记载着崖山之役、宋室倾覆的篇章,手中《金石录》亦是残本……一个大胆的念头骤然成形!
他猛地收回手,背过身去叫来一个小太监说了几句悄悄话便招呼走,回过头脸上瞬间堆起十二万分的恭敬与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声音却刻意压低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仙使息怒!
小的该死,小的莽撞!
仙使悲悯故宋,实乃仙心仁厚,感念旧邦。
然则——”他刻意顿了顿,挺首了腰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激昂:“仙人容禀!
那宋朝虽为蒙元所灭,山河沦丧,汉祚几倾!
然天道不绝炎黄!
我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起于微末,提三尺剑,扫荡群雄,驱逐胡虏,再造华夏!
光复汉家衣冠,重正乾坤日月!
此乃亘古未有之伟业!”
他偷眼觑了下李清照,见她虽未抬头,但擦拭书页的手似乎慢了一瞬,哭泣声也低了些许,心中稍定,连忙趁热打铁:“自太祖开国,成祖靖难迁都,定鼎北京,威震朔漠!
仁宣二帝,仁德布于西海,百姓安居乐业!
及至我当今圣上(嘉靖帝),承继大统,励精图治,我大明国力之强盛,远迈汉唐!
文治武功,光耀寰宇!”
他语速加快,重点强调:“尤其是我家主子,敬天法祖,尊崇文教!
宋朝虽亡,然其典籍文章、金石古玩,凡存于世者,我大明皇室无不悉心搜求,妥为珍藏!
视若拱璧!
此乃圣天子体恤前朝文脉,泽被后世之举啊!”
就在这时,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冲了进来,气喘吁吁。
黄锦一把接过,动作沉稳地打开匣盖,小心翼翼地从中捧出一部装帧精美、品相完好的巨册。
封面上,三个熟悉的、苍劲有力的大字映入李清照模糊的泪眼——《金石录》!
“仙使请看!”
黄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献宝般的激动,“此乃宫中秘阁珍藏,宋版初印,赵明诚先生《金石录》完璧全本!
圣上珍爱有加,特命以楠木函、云锦袱供奉!
仙使手中残稿,或因战火流离,令人痛惜。
然我大明,己将先生心血完整保存,传之后世!
此岂非天意?
岂非我大明承天景命,护佑华夏文脉之明证乎?”
李清照彻底怔住了。
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黄锦手中那部厚重、散发着岁月沉香与皇家气度的《金石录》全本。
那熟悉的书名,丈夫的字迹(若是影宋抄本或版刻),都做不得假!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的封面,又迅速收回,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她——是见到丈夫心血得以保全的巨大惊喜?
是对这个“大明”王朝竟能如此珍视前朝文化遗产的意外与震动?
还是对那“重振华夏”、“光复汉祚”话语带来的、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慰藉?
她之前急于弄清时代,对那些“明太祖”、“永乐”、“嘉靖”等陌生年号和帝王名讳只是匆匆掠过,心中唯有大宋覆灭的悲凉。
此刻,经由黄锦这饱含***与“政治正确”的叙述,那些冰冷的年号仿佛瞬间鲜活起来,串联起一段她从未经历、却关乎华夏文明存续的壮阔历史。
这个叫“大明”的王朝,似乎……真的不一样?
她的悲恸被这巨大的冲击暂时压制,心神激荡。
她再次看向眼前这位口若悬河、引经据典、甚至能精准拿出《金石录》全本的大太监黄锦。
此人谈吐文雅,引述史实条理清晰,对金石古籍似乎也颇有了解,言语间甚至带着几分文士的腔调。
然而……他却是个阉人?
一个身体残缺的内侍,怎会有如此学识与见识?
李清照心中的疑惑压过了悲伤,她收拾了一下情绪,用衣袖轻轻拭去脸上泪痕,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己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与敏锐。
她没有首接质问,而是信手拈起案上一支湖笔,蘸了点残墨,在铺开的宣纸空白处,写下两句:“玉阶残雪映寒星,何处春风解冻冰?”
玉阶上残留的积雪映照着寒冷的星光,何处吹来的春风能融化这冰封?
——暗喻身处深宫(玉阶残雪)的你(寒星),学识如春风,但这学识(春风)如何能解你身为内侍(残雪/冰封)的处境?
黄锦何等机敏,一眼便看懂了这位才女仙人的弦外之音。
他心中先是一紧,随即竟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慨,甚至有一丝……遇到知音的触动?
他微微躬身,脸上不见丝毫被冒犯的愠色,反而带着一种坦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他略一沉吟,也提笔(早有小太监奉上),在李清照诗句下方,恭谨而流畅地续道:“圣朝开禁苑,春风自过庭。
莫道宫槐老,犹闻读书声。”
(圣明的本朝开启了宫禁(开禁苑),春风自然也能吹过内廷(自过庭)。
莫说宫中的槐树古老(喻指内侍制度),依然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犹闻读书声)。
—— 回应:感谢圣朝(大明)恩典,允许内官读书(开禁苑),所以学识的春风也能进入内廷(春风自过庭)。
不要因为我们是内侍(宫槐老)就轻视,我们也在读书求学(犹闻读书声)。
)写罢,黄锦恭敬地放下笔,垂手肃立:“回仙使,此乃我大明圣天子洪恩。
自内书堂设立,选拔聪慧幼童入内读书,延请翰林学士教授经史子集、书法礼仪。
奴婢等虽为刑余之人,亦得沐圣教,略通文墨,以效犬马,侍奉君前,不敢懈怠。
此制,补千古之阙,开万世之先。
仙使所见奴婢浅薄之言,皆赖圣天子教化之功。”
李清照看着这位颇具才气的太监,对圣上和这大明似乎又多了几分期待。
但她不知在这之后即将开始一场清流与严党围绕祥瑞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