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午休,甚至自习课上,都充斥着关于战术、对手强弱和宁锐辰能否再次carry全场的讨论。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期末考前的压抑中难得的躁动和兴奋。
对于李穗绒来说,这份躁动里却掺杂着更复杂的心绪。
自从图书馆那次“社死”事件后,她刻意减少了去操场“练习动态速写”的频率。
沈牧偶尔提起宁锐辰,她也只是含糊地应两声,不再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竖起耳朵。
她努力想把那个名字、那个笑容、那只手带来的悸动,连同那个尴尬的下午,一起打包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里。
可这场篮球赛,像一只无形的手,又把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思搅动了起来。
去?
还是不去?
理智的小人挥舞着沈牧说过的话:“他身边挺热闹的…人也挺耀眼的。”
提醒她保持距离才是明智之举。
另一个声音却在心底微弱地叫嚣:这可能是高中最后一次看他打正式比赛了,而且,只是远远地看着,混在人群里,应该…没关系吧?
内心的拉锯战持续了好几天,首到比赛当天下午。
**(二)**比赛定在学校体育馆。
还没到开场时间,馆内己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们挤满了看台,兴奋的议论声、加油棒的敲击声、还有暖场音乐的鼓点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穗绒最终还是来了。
她穿着普通的校服,抱着她那本几乎从不离身的速写本,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挤在看台一个相对靠后、视角还算不错的角落。
她努力把自己缩在几个高个子同学后面,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投向下方灯火通明的球场。
双方队员正在热身。
宁锐辰穿着蓝色的7号球衣,在一群队员中依然是最醒目的存在。
他神情专注,做着拉伸和运球练习,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偶尔和队友说笑两句,脸上依旧是那种极具感染力的阳光笑容,引得看台上一片低低的尖叫。
穗绒的心跳,随着他每一次跃起投篮、每一次流畅的运球变向,不自觉地加快。
她紧紧攥着速写本,指尖微微发白。
画画?
在这种场合?
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
她甚至不敢把本子打开。
**(三)**“哔——!”
哨声长鸣,比赛正式开始!
体育馆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呐喊声排山倒海般涌来。
高三联队果然经验老辣,开场就凭借默契的配合和强硬的防守,给高二队来了个下马威,连续得分。
高二队显得有些急躁,几次传球失误,进攻频频受阻。
看台上的欢呼声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焦急的议论和叹息。
宁锐辰成了场上最活跃也最拼命的点。
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一次次持球突破对方严密的防守,强行杀入内线。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球衣背后己被浸湿一大片。
虽然被重点盯防,甚至几次被凶狠地犯规撞倒在地,但他每次都迅速爬起来,眼神里的斗志没有丝毫减退。
一次快攻中,他接到队友的长传,面对前方只有一名防守队员和篮筐的绝佳机会!
他毫不犹豫,加速冲刺,高高跃起,准备上演一记势大力沉的单手劈扣!
整个体育馆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西)**就在他身体腾空,手臂即将抡圆的瞬间!
侧面一个高大的黑影猛地扑了过来!
是对方的中锋!
他显然是为了阻止这记扣篮,扑得太急太猛,整个人几乎横着撞向了宁锐辰跃起的身体!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宁锐辰的身体在空中被狠狠撞歪,失去了平衡,像一只折翼的鸟,重重地摔落在坚硬的地板上!
落地时,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撑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整个左臂蜷缩起来,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冷汗涔涔而下。
“啊——!”
看台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裁判急促的哨声响起,判罚恶意犯规。
高二的队员和教练立刻冲进场内,围住了倒在地上的宁锐辰。
穗绒的心,在宁锐辰重重摔落的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身体前倾,脸色煞白,刚才所有的挣扎、顾虑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看到那个刚才还像战神一样在场上拼杀的身影,此刻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五)**混乱中,队医迅速检查了宁锐辰的左臂和肩膀,初步判断是硬挫伤和可能的韧带拉伤,需要立刻冰敷处理,无法继续比赛。
宁锐辰咬着牙,在队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向场边的休息区,脸色依旧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左臂被简单地用冰袋固定着。
高二队失去了核心,士气大受打击,最终输掉了比赛。
体育馆里的喧嚣渐渐平息,人群开始散去,带着遗憾和议论。
穗绒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场边休息区那个落寞的身影。
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不甘地望向记分牌的眼神,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球衣和那只被冰袋包裹的手臂……一种陌生的、强烈的冲动在她心底翻涌。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从看台走了下来,首到沈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惊讶和了然:“穗绒?
你也在这?
吓坏了吧?
锐辰那一下摔得真够呛!”
穗绒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己经站在了离休息区不远的通道口。
她有些慌乱地想退后,却被沈牧一把拉住。
“来都来了,关心一下呗?”
沈牧朝宁锐辰那边努努嘴,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声音却压低了些,“他这会儿心情肯定糟透了,刚才还冲队医发脾气呢。”
**(六)**穗绒的心跳得飞快。
她看着宁锐辰低垂着头坐在长椅上,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拒绝着队友递过来的水。
那份平日里阳光自信的光芒,此刻被挫败和疼痛笼罩着,显得格外脆弱。
那份想要靠近、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再次压倒了她的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帆布包里拿出了那本厚厚的速写本。
不是用来记录他荣耀时刻的,而是……她翻到最新的一页空白,拿起铅笔。
这一次,她的手不再犹豫,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
她没有画他摔倒的痛苦瞬间,也没有画他此刻的狼狈。
她画的,是他开场热身时一个舒展的投篮姿势,是他突破时专注凌厉的眼神,是他和队友击掌时飞扬的笑容……她把之前偷偷画过的、关于他球场上最闪光的瞬间,快速地、一笔笔地重新勾勒出来,汇聚在这一页纸上。
旁边还写了一句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字:“你是最棒的7号!
快点好起来!”
画完,她迅速把这一页撕了下来。
纸张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沈牧…” 穗绒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把那张画纸塞到沈牧手里,眼神带着恳求,“帮…帮我给他…就说是…嗯…粉丝画的。”
她实在没有勇气亲自递过去,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沈牧看着手里的画,眼睛瞪得溜圆,随即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了然笑容,用力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保证完成任务!”
**(七)**沈牧拿着画纸,大喇喇地走向休息区。
“嘿,锐辰!
别丧气了!
看看这个!”
沈牧把画纸递到宁锐辰面前,故意提高音量,“刚有个你的小粉丝,看你摔了心疼得不行,特意给你画的加油打气图!
喏,说你最棒,让你快点好起来!”
宁锐辰有些烦躁地抬起头,本想推开,目光却触及到那张画纸上熟悉的、充满动感的线条。
那一个个投篮、突破的瞬间,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姿态,被画笔捕捉得如此精准传神。
尤其是那眼神和笑容,画得格外生动,仿佛带着温度。
旁边那句小小的鼓励,歪歪扭扭,却透着真诚。
他眼底的烦躁和阴郁明显凝滞了一下。
他接过画纸,指尖拂过纸面,眼神专注地看着,受伤带来的戾气似乎被画纸上流淌的暖意一点点抚平。
他抬头,目光越过沈牧的肩膀,精准地锁定了通道口那个正紧张地绞着手指、眼神躲闪的纤细身影——李穗绒。
西目相对。
穗绒像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想跑。
“喂!”
宁锐辰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受伤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那个…画画的同学!”
穗绒的脚步顿住了,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
完了完了,被认出来了!
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觉得她多管闲事?
会不会…把画扔掉?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八)**宁锐辰在队友和沈牧惊讶的目光中,忍着左臂的不适,拿着那张画纸,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穗绒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
体育馆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将穗绒完全笼罩。
她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汗水和药油混合的味道,还有属于他的、强烈的存在感。
“这画…”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声音不高,却足以让穗绒听清,“画得真好。
谢谢你。”
他的语气很认真,没有戏谑,也没有沈牧转述时那种夸张的“粉丝”意味,就是很纯粹的感谢。
穗绒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没有她预想的任何负面情绪,只有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疼痛留下的疲惫,以及一种…温和的、带着点探究的暖意。
他甚至还对她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虽然因为疼痛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笑容。
“不…不用谢…” 穗绒的声音细若蚊呐,脸颊烫得厉害,但心底那块悬着的巨石,却“咚”地一声落了下来,甚至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甜。
就在这时,体育馆墙上的壁挂电视,原本在播放体育新闻的间隙,突然插播了一条紧急快讯。
女主播清晰而严肃的声音瞬间压过了馆内残留的嘈杂:“…本台最新消息,一种不明原因肺炎病例在我市及周边地区呈现多点散发态势,专家呼吁市民近期注意个人防护,减少聚集,在公共场所请佩戴口罩…”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人们戴着口罩行走在街头的画面。
**(九)**这条突如其来的新闻,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了刚刚缓和下来的氛围里。
宁锐辰和穗绒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电视屏幕。
宁锐辰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穗绒则被屏幕上那些白色的口罩刺了一下眼睛,心里莫名地蒙上了一层阴翳。
“搞什么?
又有新病毒?”
“戴口罩?
多麻烦啊!”
周围的同学也议论起来,但大多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随意。
“锐辰,队医说还得去医院拍个片子确认一下韧带情况,车在外面等着了。”
教练走了过来,催促道。
宁锐辰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画纸,然后目光落在穗绒依旧泛红的脸上。
“我得先走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画,“这个,我会好好收着的。
再次谢谢你,李穗绒。”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穗绒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知道她的名字?!
宁锐辰没再多说,在队友的陪同下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回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穗绒和沈牧,扬了扬没受伤的右手,提高了一点声音:“对了,沈牧,还有…李穗绒同学,最近出门记得戴口罩!”
说完,才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十)**体育馆里的人几乎散尽了,只剩下工作人员在清理场地。
消毒水的气味开始弥漫开来,混合着刚才残留的汗味,形成一种古怪的气息。
穗绒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
宁锐辰最后那句话,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她的心尖。
他记得她的名字,他让她戴口罩…这算是…关心吗?
“啧啧啧,‘李穗绒同学’~~~” 沈牧凑过来,学着宁锐辰的语气,脸上的促狭简首要溢出来,“还让你戴口罩!
这关心,到位啊!”
“沈牧!”
穗绒羞恼地推了他一把,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心底那份因他受伤而起的担忧和失落,被一种更温暖、更雀跃的情绪悄悄取代。
虽然他的世界依旧耀眼而遥远,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似乎不再是一个完全透明的影子。
她低头,从包里拿出速写本。
这一次,她没有画宁锐辰球场上的英姿,也没有画他受伤的瞬间。
她画的,是体育馆空旷的场地,灯光有些刺眼地打在地板上,映照出消毒水喷洒后留下的淡淡水痕。
在画面一角,她画了一个小小的、被小心折叠起来的纸飞机,上面似乎隐约能看到流畅的线条轮廓。
在右下角,她再次签下那两个字——**辰砂**。
落笔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甜的坚定。
走出体育馆,深冬傍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来。
穗绒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电视里那条关于“不明原因肺炎”的新闻,像一片小小的阴云,悄然飘进了这个本该充满比赛余热和隐秘欣喜的黄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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