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头一瞧,果然见那石榴树斜得离谱,枝头上还挂着半片撕破的粗布——正是体委常穿的那件。
正憋笑呢,闻谦端着个黑陶碗从门口钻出来,碗沿还沾着点可疑的褐色渣子。
“萦岫!
清禾!”
他献宝似的举着碗,“改良版‘过目不忘汤’!
这次放了茯苓和莲子,绝对没有鸡精!
我替阿芷试了半碗,现在脑子转得比算盘快多了——连谢临渊昨天藏钱的位置都想起来了。
你说,我们要不要把钱偷偷‘借’过来,当成启动资金用啊?”
祝萦岫刚摆手,就见姚清禾突然往她身后一躲。
谢临渊正从回廊那头过来,手里捧着本《女官策》,瞧见闻谦手里的碗,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厨房今日又在熬什么?
前院的猫闻了都绕道走。”
闻谦脖子一梗:“这是药膳!
谢大人不懂就别……不懂就问,可真是个——”话没说完,碗底不知怎么一滑,整碗汤“哗啦”泼在青石板上。
坏就坏在,几滴褐色汤汁不偏不倚地溅在谢临渊的雾白色长衫下摆,洇出几个星星点点的印子。
空气瞬间凝固。
闻谦手忙脚乱去擦,结果越擦越花,像在衣服上画了幅水墨画。
谢临渊的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祝萦岫正想打圆场,就见徐承宇扛着捆柴火从角门冲进来,嘴里还嚷嚷:“闻谦,你藏的那包辣条给我留点——”话没说完,他脚腕勾到门槛,整个人往前扑去,柴火“哐当”砸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其中一根还弹起来,精准撞在谢临渊手里的《女官策》上,书页“哗啦”散开,最上面那页飘悠悠落下来,正好盖在那滩褐色汤渍上。
谢临渊:“……”闻谦:“……”徐承宇:“……”祝萦岫憋笑快憋出内伤,拽着姚清禾往后退了两步。
就见谢临渊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那页纸,上面的墨迹被汤渍晕开,“女官策”三个字糊成一团,不仔细看,更像是“女官菜”。
“看来闻厨工不仅擅长熬汤,”他捏着纸的手指泛白,声音却平静得可怕,“还很会给典籍改名。”
说完,他转身就走,霁白色长衫下摆的“抽象画”随着步伐轻轻晃悠,似乎在拖着一片刚被暴雨淋过的荷叶。
徐承宇戳戳闻谦:“他刚才那眼神,是不是想把咱俩炖成汤?”
闻谦摸着下巴:“有可能。
不过他那衣服上的印子,还挺像我昨天给阿芷画的速记符号。”
祝萦岫正想笑,忽然瞥见廊柱后闪过片水绿色衣角——是阿芷。
那姑娘大概是来送茶的,手里还捧着个托盘,此刻正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不知是吓的还是憋笑憋的。
等谢临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阿芷才快步走过来,把托盘往石桌上一放,拿起那根撞过书的柴火:“我、我先去劈了它……”话音刚落,手里的柴火“咔嚓”断成两截,断口处裂出个歪歪扭扭的“X”形。
姚清禾忍着笑:“这倒省事,省得徐承宇再动手了。”
阿芷把断柴往柴堆里一扔,微微泛红的脸透出一种莫名的羞涩。
事实证明,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显得很忙。
她从袖袋里摸出个小本子:“我、我刚才听见谢大人念《女官策》了,有几句没听懂……”祝萦岫凑过去一看,本子上画着好些奇怪的符号:圆圈里套着三角,横线下面画着波浪,最显眼的是个像汤碗的图案,旁边标着个“谢”字。
“这是……”阿芷小声说:“我记不住的地方就画下来。
那个汤碗,是刚才闻大哥泼的汤……”闻谦一拍大腿:“妙啊!
这比我的速记口诀还形象!
阿芷你这脑子,不去考女官真是屈才了!”
正说着,孟书珩摇着扇子慢悠悠走来,看见满地狼藉,又看了看阿芷本子上的“汤碗符号”,嘴角抽了抽:“我刚去书房见谢临渊,他正对着一件被墨汁染了的长衫发呆——说是刚才擦桌子时不小心碰翻了砚台。”
祝萦岫挑眉:“他该不会是想把两件脏衣服凑成一对吧?”
姚清禾接话:“说不定能凑出个‘倒霉’主题的情侣装。”
系统的警告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开:“严重偏离任务!
禁止用脏衣服促进互动!”
祝萦岫掏掏耳朵,冲众人眨眨眼:“听见没?
系统都觉得这招太损了。
毕竟,人对倒霉的开发程度远远不到15%。”
阿芷捧着本子:“其实……谢大人刚才念的那几句,我好像有点懂了。”
她指着本子上那个汤碗符号:“就这句,结合闻大哥的汤,我突然想通了。”
众人凑过去一看,那符号旁边写着行小字:“治官如治羹,调和乃入味。”
闻谦摸着后脑勺:“嘿,这么一说,我这汤泼得还挺值?”
祝萦岫望着阿芷眼里闪着的亮光,突然觉得,比起什么“月下告白”,此刻她对着汤渍符号豁然开朗的样子,反倒更像朵悄悄绽开的风雨兰……天刚蒙蒙亮,阿芷就揣着账本往账房挪,袖口磨得发亮的地方,藏着祝萦岫昨日“掉”在回廊的速记口诀。
那纸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上面画的小人正冲她挤眼睛,旁边“书房有好戏,错过悔一辈子。
免费的戏看不了吃亏,看不了上当”的字儿,勾得她加快步伐。
刚转过月亮门,就见廊下那棵歪脖子石榴树还保持着护院留下的“艺术造型”,枝头“拎”着的粗布碎片被晨露打湿,倒比昨日更显眼了些。
阿芷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的小本子,指尖触到那个汤碗符号的褶皱处,忽然想起昨夜回房后对着那句悟出的“治官如治羹”,又回想起当时的光景——闻谦泼的那碗汤渍还没干透时的模样,谢临渊捏着晕染书页的指节,还有徐承宇滚了满地的柴火……这些乱糟糟的画面缠在一块儿,倒真比书本上晦涩的内容好记多了。
她正低着头偷笑,肩头忽然被轻拍了一下。
祝萦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晃着个新折的纸鸢,翅尖还沾着草叶:“揣着什么宝贝呢?
走路都飘飘然的,当心跟徐承宇一样勾到门槛。”
阿芷慌忙把账本往身后藏了藏,袖口的速记纸却“窸窣”滑出来一角,露出小人儿的半个脑袋。
祝萦岫眼尖,故意扬高了声音:“呦,这不是我那‘失踪’的口诀吗?
看来某位小先生昨晚可没少下功夫啊……”话音未落,书房方向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书页被风卷得乱响。
阿芷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口诀上那句“书房有好戏”,难不成……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就被祝萦岫拉着去看所谓的“好戏”。
路过药圃时,撞见龙嘉昕蹲在畦边翻土。
她穿着灰布短褂,裤脚沾着泥,手里捏着株薄荷,见阿芷和祝萦岫过来,抬头笑了笑:“早啊,这草提神,阿芷你要是犯困,嚼片叶子试试。”
说着就递过来几片,指尖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气。
阿芷接过薄荷,小心翼翼地装进袖袋。
“没有我的嘛?”
祝萦岫见自己手里空空的,立马撅嘴,嘟囔着。
龙嘉昕知道她没生气,却也宠溺地配合她的演出,“开什么玩笑,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我的‘开心果’呀。”
“不过,我先说好,如果你要是晚上睡不着觉,可别说是我给的叶子打扰你的眼睛休眠。”
祝萦岫刚想狡辩,就听见孟书珩的声音:“临渊,昨日讲的《盐铁论》,今日默写一遍吧。”
阿芷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书房走去,刚到窗下,就见徐承宇猫着腰从假山后溜出来,见了她们,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窗棂——那插销松松垮垮的,风一吹就来回乱晃。
“杵在外头做什么?
进来。”
许是听见了动静,谢临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比起当面看戏,祝萦岫更喜欢偷偷凑热闹。
阿芷硬着头皮推门,而祝萦岫早己“溜之大吉”。
只见谢临渊站在书桌前,手里提着笔,孟书珩坐在旁边喝茶,宣纸上己经写了大半篇。
“研墨。”
谢临渊头也没抬。
阿芷拿起墨锭,手腕却有点抖。
薄荷的清凉气从指尖漫上来,她忽然想起速记口诀里的句子,在心里也跟着谢临渊的笔尖默念:“桑弘羊,提盐铁……”写到中间,谢临渊的笔顿住了。
她看见宣纸上空了一小块,正是口诀里画着小叉的地方——漏了“平准”二字。
“大、大人……”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谢临渊抬眼,墨色的眸子在她脸上停了停。
阿芷咬着唇,指着那处空白:“这里……少了‘平准’两个字。”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孟书珩喝茶的动静。
谢临渊盯着那处空白看了会儿,忽然勾了勾嘴角:“你看得懂?”
阿芷脸发烫:“略懂皮毛。”
《盐铁论》是她前不久路过账房时听的,当时王庭柯拿着本旧账册拍桌子,“上次采买的布料就吃了这亏!”
龙嘉昕在旁边扒拉算盘,还接了句“这就跟《九章算术》里的‘均输术’对上了,王账房您这是无师自通啊”,气得王庭柯吹胡子瞪眼。
谢临渊挑了挑眉,从书架上抽出本《九章算术》,扔到她面前:“明日把你的账本带来,我想知道,你的‘均价账’怎么跟这书扯上关系。”
“奴婢……奴婢定不会辜负大人的厚望……”于她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场考验,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即便她从小就在主母那里接触过账本,但想让谢大人满意,估计还是有难度的。
看来今晚要再琢磨琢磨了。
阿芷暗下决心,正要退出去时,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忽然抬起头。
晨光落在她眼里,亮得惊人:“奴婢识字不多,但总觉得大人昨日在书院讲‘民为邦本’时,似乎漏了《尚书》里‘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下半句。”
谢临渊彻底怔住了。
他想起昨日确实在书院讲过这一句,当时底下坐的都是些饱读诗书的公子小姐,没人指出他的疏漏。
眼前这个小丫鬟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她没敢仔细说,默默抱着书往外走。
刚出门口,就撞见祝萦岫端着个砚台过来,看见她怀里的书,眼睛瞪得溜圆,偷偷冲她比了个的手势,像是夸奖的意思。
结果她手一歪,砚台差点砸脚面上。
阿芷抿嘴偷笑,祝萦岫还是这么可爱。
厨房里飘来股怪味,闻谦举着汤勺在门口探头探脑,看见阿芷就喊:“阿芷!
快来尝尝我的‘开窍汤’!
加了茯苓、莲子和蜂蜜,我刚试过了,没毒。”
阿芷还在心里纠结要不要接受他的好意,就见龙嘉昕从药圃那边走过来,手里拿着株晒干的远志:“闻谦,加这个,安神的。”
说着就扔进锅里,转头对阿芷眨眨眼,“王账房说你算术好,我那有几服药钱算不明白,等下可否找你帮忙?”
阿芷看着锅里翻滚的药汤,忽然觉得这日子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点点头,又摸了摸怀里的《九章算术》,封面有点糙,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心安。
她己经,好久没有这么踏实的感觉了。
假山后,徐承宇对着群聊发消息:“窗户搞定!
阿芷成功惊艳全场!”
祝萦岫回了个“得意”的表情:“下一步,让谢状元给阿芷讲题。”
“朋友们,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今晚请我出去搓一顿呗!”
徐承宇又在群里企图让大家集资。
“你的大餐,相信闻谦会准备的。”
姚清禾秒回,顺势艾特了闻谦。
“那就让我问上天,再借,五百年。”
闻谦的头像依旧没亮,可能又在搞什么新品。
龙嘉昕的消息弹了出来,“如果感到难过,你就拍拍手?”
“哈哈哈哈哈……”这一天,想来只有徐承宇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系统的警告音又响了:“任务严重偏离!
应促进情愫滋生!
再进行‘学术对抗’,扣除相应积分。”
祝萦岫翻了个白眼,回了句语音:“统儿,我知道我们人类的世界你不懂。
不过没关系,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的无知。”
“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滴,等阿芷把谢临渊的学问比下去,他自然就对她上心了——这叫学霸的爱情!”
爱情只是附分项,考试应该先把基础题做好才对嘛!
风吹过药圃,龙嘉昕刚种下的那排薄荷摇了摇,像是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