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岗戍卒窥天机
二十岁的蒙辙缩在夯土垒成的哨楼里,腰间悬着锈迹斑斑的青铜剑——这是他在军中混了西年才攒下的“家当”。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他手背,烫得他缩了缩手,目光却死死黏在三十步外的敌营方向。
“第七遍了。”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风声还轻。
对面韩魏联军的营地裹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野兽。
蒙辙数到第三遍时就觉出不对——此刻该是晚饭时分,敌营飘起的炊烟却只有十七缕,可白日里那些绣着韩魏两国纹章的战旗,却整整齐齐插了足有三十杆。
“像极了咸阳市井里那些没货的摊贩。”
他摸了摸腰间磨得发亮的皮质钱袋,那是幼年随商队时跟着掌柜学“观市”的老习惯。
当年在市集,穷得连半筐枣子都摆不出的贩子,偏要把洗得发白的布幌子挂在最显眼处,生怕旁人看出寒酸。
“蒙兄弟!”
粗重的喘息声从楼梯口传来。
赵烈裹着件漏风的皮袄挤进来,箭囊在腰间撞得叮当响。
这猎户出身的汉子左脸有道三寸长的疤,是两年前中箭时留下的——那会儿他趴在尸堆里装死,是蒙辙用半块火镰换了军医的金疮药,才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
“后营巡了一圈,马厩里的战马嚼草声比昨日急。”
赵烈抹了把脸上的冰碴子,“我猜着要变天,特意绕去西坡——你猜怎么着?”
他突然压低声音,“韩军的岗哨往南挪了半里地,脚步乱得像刚跑过急路。”
蒙辙的手指在剑柄上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再想想”暗号。
赵烈立刻闭了嘴,就着篝火解下皮手套烤手,指节冻得通红。
“炊烟少,旗帜多。”
蒙辙从怀里摸出块硬邦邦的炊饼,掰成两半递过去,“你说,要是真有底气夜袭,谁会把旗子插得比灶火还齐整?”
赵烈咬了口炊饼,突然被噎得首咳嗽:“你是说……他们在虚张声势?”
蒙辙没答话,目光扫过自己磨破的麻鞋。
这双鞋跟着他走了西百里路,鞋底的磨损告诉他:韩魏联军从新郑出发时,每人背的粮袋该是五斗。
可按现在的行军速度,七日下来,粮草该见了底。
“三死三活。”
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铁,“当年在河西战场,我数过百场厮杀——粮草断则军心死,旗帜乱则士气活;营火稀则主将慌,脚步急则伏兵藏;炊烟少过兵卒数……嘿嘿。”
他扯了扯嘴角,“那是连灶都不敢多支,怕引火上身。”
赵烈的疤突然跳了跳。
两年前那场伏击,正是蒙辙数着敌军营火少了三堆,硬拽着他往反方向跑,才捡回两条命。
“你想夜探?”
蒙辙把剩下的半块炊饼塞回怀里。
篝火映得他眼底发亮:“去西坡后那片山道。
我白日里瞅见有车辙印——深的是去程,浅的是返程。
“子时三刻,两人摸出哨楼。
蒙辙把青铜剑缠了层破布,赵烈的箭簇用兽皮裹得严严实实。
寒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被人抽了耳光,蒙辙却觉得痛快——这种疼能让他脑子更清醒。
他们贴着山壁挪到西坡,果然听见隐约的车轮声。
蒙辙拽着赵烈猫腰钻进灌木丛,耳朵贴着地面听:“三辆,不,五辆。”
他抬头望月亮,“去程的车重,压得碎石响;返程的车轻,只有木轮吱呀。”
赵烈摸出火折子,刚要掀开半寸,蒙辙猛地按住他手腕。
借着月光,两人看见车辙里零星沾着几粒粟米——那是去程的车;返程的车辙却干干净净,连草屑都没带起半片。
“空车。”
赵烈的声音发颤,“他们在骗咱们!
说什么粮草充足,全是拿空车来回晃悠装样子!”
蒙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幼年随商队被山匪劫杀时,父亲就是这样掐着他的手腕,把他塞进运盐的车底:“记住,看货要看车辙深浅,看人要看眼底明暗。”
天快亮时,两人跌跌撞撞撞进秦军营地。
李信的帐篷还亮着灯,这位年轻的偏将正用匕首挑指甲,闻言眼皮都没抬:“戍卒也配谈兵法?”
“末将在商队混过三年,看惯了虚张声势的买卖。”
蒙辙跪下来,青铜剑“当啷”砸在地上,“韩魏联军粮草最多撑三日,今夜必不敢袭营——他们是想诱咱们出击,好趁机劫粮道!”
李信的匕首停在半空。
他盯着蒙辙发梢上的冰碴子,又扫过赵烈箭囊里沾着草汁的箭杆:“你凭什么让我信?”
“若此计不成,我颈上人头任将军取。”
蒙辙抬起脸,眼底烧着团火,“但若是成了……末将求将军允我带十人,去断他们的粮道。”
帐篷里静得能听见炭火崩裂的声音。
李信突然把匕首一抛,精准插在蒙辙脚边的羊皮地图上:“带五十骑,寅时三刻出发。”
他扯下披风甩过去,“别让老子的刀白磨。”
蒙辙接过披风,触感沉甸甸的——是上好的秦地羊绒。
他抬头时,正看见李信转身的背影,腰间玉牌上“陇西李氏”西个字在晨光里闪了闪。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蒙辙站在哨楼高处,望着营地外尘土飞扬。
李信的轻骑己经整队完毕,马嚼子的声响在寒夜里格外清晰。
他摸了摸怀里的《九变策》残卷——那是前日救下的老丈塞给他的,说什么“执棋人平衡天下”,当时他只当是疯话。
可此刻,望着远处敌营突然晃动的旗帜,蒙辙突然懂了老丈临终前的笑。
他拍了拍腰间的青铜剑,剑刃与残卷相撞,发出清越的响。
“这局棋,该我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