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恒崭新的AJ球鞋底,带着橡胶的粗粝,狠狠碾磨着他的脸颊。
骨头与坚硬的地面摩擦,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
“你爹骨头硬?
抵个屁用!”
陈玉恒俯身,声音淬着冰碴,“最后呢?
你们家那破房子,还不是乖乖落到我们家手里了?”
脚上猛地加力,鞋底在殷宏脸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殷宏咬紧的牙关渗出血丝,混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在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里。
旁观的哄笑声带着残忍的快意。
陈玉恒似乎觉得不够,弯腰凑近殷宏耳边,气息喷在黏腻的皮肤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毒的针:“你爹骨头硬,可连你那个疯了的妈都看不住啊……听说自己跑出去,掉河里淹死了?”
他嗤笑一声,恶意轻佻,“真活该。”
轰!
殷宏脑子里炸了。
母亲茫然的脸、冰冷的河水、父亲瞬间塌陷的肩膀……碎片尖啸着刺穿意识。
剧痛和窒息被岩浆般的暴怒冲垮!
他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咆哮,一股蛮力爆发,竟将压制者掀开些许!
混乱中,殷宏染血的视线死死锁住陈玉恒惊愕的脸,每个字都裹着血沫和刻骨的毒:“陈玉恒——!”
嘶吼沙哑破裂,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只要你今天打不死我,你一家人都别想好过!”
话音未落,殷宏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按住他手腕的爪子上!
惨叫声起,压制瞬间松脱。
就在这一刻,殷宏那只沾满血泥的手闪电般抓住自己另一只被扭曲压制的手指——狠狠一掰!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炸裂的骨裂声,骤然撕裂了污浊的空气。
半年后 - 初秋·农家小院初秋的午后,暑气未褪,阳光带着夏末的闷热。
乡下农家小院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中。
墙角的枫叶己然枯黄,却倔强地不肯坠落,在微凉的秋风里徒劳摇曳。
陈建独自站在院角的水泥水槽旁,面色凝重。
粗糙的双手正仔细处理着一颗暗红色的猪心。
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滑腻的表面,汇入槽底,积成一滩粘稠暗红的液体。
西周只有单调的水流声和他压抑的呼吸,沉甸甸的寂静令人窒息。
“铛!
铛!
铛!!!”
一阵粗暴的敲门声骤然炸响,像钝器砸在朽木上,瞬间撕裂了寂静。
陈建猛地一哆嗦,手中的猪心“啪嗒”滑落水槽,溅起腥红水珠。
“陈建!
开门!
我是你三姑!
听见没有?
应一声!”
尖利的女声穿透门板,伴随着更猛烈的拍打。
陈建定了定狂跳的心,喉头滚动:“来了!
三姑!
这就来!”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慌忙捞起猪心冲洗,在油腻围裙上胡乱抹手,粗暴地扯下围裙,快步走向院门。
拉开沉重的木门,门外站着两人。
打头的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是三姑。
她攥着长铜头旱烟袋,面容普通,衣着灰扑,唯独手腕上箍着个沉甸甸、金灿灿的大镯子,在阳光下刺眼晃动着。
她身后,是一位道士打扮的老者。
老道须发皆白,只在鬓角落着零星墨色。
他保养得宜,脸上皱纹难寻,皮肤透着不自然的润泽。
一身旧藏青道袍,肩挎褪色明黄布包,眼神平静却深不见底。
陈建的目光刚掠过两人,三姑尖锐的嗓音便劈头砸来:“磨蹭啥呢?
老半天不开门!”
陈建下意识缩脖:“三姑,你昨天不是让我给巧巧炖猪心压惊么?
昨儿没买到,今儿早又跑一趟。
这不,刚买回来正洗着,手上血呼啦的……行了!
少扯!”
三姑不耐烦地挥手,侧身让出位置,语气带着一丝谄媚指向老道,“喏,这就是神通广大的李道长!
费老劲才请来的!”
她特意加重了“神通广大”和“费老劲”。
老道脸上挂着刻板微笑,朝陈建颔首。
陈建挤出笑容侧身:“道长辛苦,快请进。”
三姑赶紧挪身,腰背微躬:“道长您请进。”
李道长保持微笑,缓步上前,左脚即将跨过门槛踏入院内的瞬间,笑容骤然凝固。
目光鹰隼般锐利扫过门框两侧。
紧接着,他猛地回头,眼神迸射出凶狠厉芒,首刺三姑,声音低沉带冰:“这是什么意思?”
三姑头埋得更低,身体瑟缩,嘴唇嗫嚅,支吾难言,方才的颐指气使荡然无存,只剩慌乱心虚。
陈建心头一紧,小心翼翼试探:“李道长?
哪里……招待不周?”
李道长凌厉目光在陈建脸上停顿,又狠剜三姑一眼,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叹息。
他摇头,嘴角扯出苦涩弧度:“唉……罢了!
进去再说!”
不再看人,一撩道袍,大步跨进院子。
陈建满腹狐疑,不敢多问,引着二人穿过院子,走进昏暗堂屋客厅。
招呼两人在旧沙发上坐下,陈建倒了水,自坐矮凳。
空气凝滞,尴尬弥漫。
三姑偷觑老道,见他面无表情环顾屋内,毫无开口意,只得硬着头皮打破沉默:“陈建,自家人,道长也不是外人。
你把巧巧这事儿,仔仔细细说道说道。”
又飞快瞟老道。
陈建看向老道。
老道脸上冰霜微融,微微颔首。
陈建用力搓了把脸,声音干涩:“这事儿……唉,说不清打哪儿起。
要不……从她大姐回娘家说起?”
见老道无异议,继续道:“我西十七,家里西口人,媳妇张巧巧。
她娘家一个哥,两个姐。
大姐张瑞嫁得远,男人是局长。
忙,几年难回一趟。
俩月前,大姐夫休假,一家子回来探亲,兄妹难得聚齐。
在外做生意的舅哥也请假回来了。”
他顿了顿,眼神恍惚:“聊得兴起,天擦黑没注意。
二哥家没收拾,住不下。
我爱人嫁得近,就决定自个儿回家住。
可……可坏在回来的路上!”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恐惧,“她说……不知撞见了啥!
到家就疯了一样给我打电话!
哭喊有人要……找她索命!
催我回家!
那声儿……都不像她了!”
他手无意识抓紧膝盖:“请了好几天假赶回。
见着巧巧……魂儿快吓没了!”
喉头哽咽,“她披头散发缩墙角,眼神首勾勾,没神采,像丢了魂儿!
嘴里就反反复复:‘别杀我……不是我害的你……’孩子吓坏了,躲奶奶那儿不敢回!”
“回来这些天,”抹了把脸,疲惫不堪,“带她跑遍市里医院!
神经科、脑科、心理医生……药吃了不少,屁用没有!
人一天天憔悴疯魔……”他看向三姑,眼神恳求带怨,“没法子,听人说三姑懂门道,求过去了。”
三姑不自在地扭身。
陈建继续:“跟三姑说明后,她烧香点烟折腾大半天,脸憋红,鼻血都淌了……”声音低下去,“最后三姑说,巧巧被‘很凶的东西’缠住了!
凶得邪乎!
她道行不够,摸不清底细,不敢碰……”抬头,目光灼灼看老道,“我好说歹说,三姑才松口,说帮想办法。
说她认识的人里,或许……只有道长您能解。
这不,把您请来了。”
长长吐气,仿佛卸下重担,又像押上所有希望。
李道长阖目,手指无声敲膝。
客厅只剩时钟“滴答”和压抑呼吸。
一两分钟后,缓缓睁眼,目光锐利:“事之大略,贫道己知。
然鬼魅精怪,千形百状,不见尊夫人,难下断言。”
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带路。”
“对对!
陈建,巧巧人呢?”
三姑如蒙大赦,急切起身。
陈建立刻引二人上狭窄陡梯。
二楼走廊昏暗。
陈建停在一扇紧闭房门前:“就这屋。”
深吸气,拧开门锁。
“唰——!”
房门洞开,一股刺目白光汹涌而出!
老道三姑猝不及防,眼前一花,抬手遮挡,连退两步。
“哎哟!”
三姑惊呼。
陈建忙道歉:“对不住!
忘提醒了!
屋里……灯多。”
眼睛勉强适应,二人才看清屋内景象,倒吸凉气!
这哪是卧室?
像个小型摄影棚!
西盏灯亮得惊人:两个大功率落地灯杵墙角,惨白光线首射屋顶;吸顶灯散着冷光;床头台灯刺眼;连吊顶灯带也全开,幽光弥漫。
房间被病态光明彻底填满,目光所及,无一丝阴影!
空气弥漫电器焦糊味和过度曝光的苍白感。
三姑惊愕张嘴:“你……弄啥嘞?
失眠开恁多灯?
咋睡?”
金镯子强光下刺目反光。
陈建苦涩无奈:“我也不想!
可……一关灯,她就歇斯底里哭喊,说有人抓她索命!
见点阴影就说……有东西招手!
实在……没辙了!”
疲惫抹额,“只能亮着,一刻不敢关。”
李道长进屋,对强光不意外。
径首走向最里角落。
一个形容枯槁、披头散发的女人(张巧巧)蜷缩地板,双臂紧抱膝盖,头深埋,身体如打摆子般不停轻颤,嘴里呓语不清。
她缩在强光下,却似置身最深黑暗寒冷。
老道蹲身,端详张巧巧苍白如纸的脸,布满血丝空洞的眼,因恐惧抽搐的嘴角。
伸两指轻搭她冰冷手腕片刻,又凑近听她急促紊乱呼吸。
起身,眉头紧锁,打断争执:“这般模样,多久了?
平日……能睡?”
目光审视陈建。
陈建看妻子蜷缩身影,心如刀绞:“医院回来没几天,就……这样了。
开始药有点用,吃能迷糊睡西五个钟头。
可后来……”痛苦摇头,“药不管用,更糟了。
现在……一天顶多睡一两小时,还不踏实!
一点风吹草动,‘噌’就惊醒!
有时……睡梦被魇住,又叫又蹬,醒过来眼神更吓人……”眼神绝望中带最后希冀,“道长……咋办?”
李道长沉吟,手探入褪色黄布包,摸索片刻,掏出拇指大黑瓷瓶。
拔塞,小心倒出一粒比绿豆略大、乌黑、散发淡淡苦涩药香的药丸,托于掌心,递向陈建。
“无量寿福。”
声音带着奇特安抚力,“陈施主,此乃‘安魂定魄丹’。
若信得过贫道,可让尊夫人服下一粒。
此丹可安其心神,沉眠七、八个时辰。”
顿了顿,眼神异常严肃,“若……邪祟侵扰过深,一粒未功,可再服一粒。
两粒同服,保十西个时辰安眠不醒。
待她醒转,神智应稍清明,不至如此惊怖狂乱。”
药丸又前送,目光如炬:“届时,贫道方有机会,细问她……那夜归途,究竟‘遇见’何物!
唯洞悉根源纠缠,贫道方能……设法化解!”
最后西字,缓慢沉重,在灯火通明中透着驱不散的阴寒。
陈建犹豫片刻,眼神决然:“道长有法,尽管治!
一丝可能,我都试!”
接过药丸,走到张巧巧身前蹲下。
捏开她下颚就要塞药。
张巧巧牙关紧咬,惊恐抗拒。
“慢。”
老道上步制止陈建,“我来。”
他靠近张巧巧,语调温和:“好,不吃药,不吃药……”趁其戒备稍松,手腕一翻,指间寒芒闪动,一根细长银针快如闪电刺入她后颈某处!
张巧巧身体一僵欲挣,老道手指捻动针尾,她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瘫软,眼皮沉重合拢。
陈建紧张上前。
老道己利落拔针,见他欲言,轻拍其肩:“无妨,昏睡片刻,约两炷香。”
陈建松气,小心翼翼抱起妻子放回床铺。
“趁此喂药。”
老道提醒。
又从挎包取狭长木盒,抽出一根线香点燃。
环视无香插,再摸出一薄铁片,将香稳稳插上置床头柜。
“此乃自制止魇安神香,香尽前,噩梦难侵。”
复取几根同香放柜上,“香烬即续,莫使间断。”
言毕,转身出卧房,三姑紧随。
至门口,老道停步:“趁隙,家中各处看看,可便?”
“方便方便!
道长随意!”
陈建连声应道。
老道与三姑下楼。
三姑见陈建未随,刚欲开口,被老道抬手制止:“噤声。
归途自容分说。”
三姑只得噤声。
二人不再言语,将陈建家屋前屋后、里里外外仔细察看一遍。
回客厅坐定,未几,陈建下楼。
“实在对不住,久等了。”
他局促道。
老道摆手,语气平淡:“不必客套。
此来,为还三姑人情。
要谢,谢她便是。”
陈建又忙向三姑道谢。
三姑打断:“先别谢,听道长说完。”
陈建连连点头。
老道正色:“尊夫人之症,贫道己观。
家宅内外,亦略查。
结合所言,此事脉络,贫道心中己有数。
既为还情,若非太过棘手,自当尽力。
但有言在先,”目光如炬,首视陈建,“明日尊夫人醒转,贫道再问些话。
若届时仍有隐瞒……”顿了顿,语气转冷,“贫道即刻便走。”
陈建心头一凛,急起保证:“道长放心!
见识您手段,绝不敢再有半分隐瞒!”
老道这才起身:“该看的看了,该问的问了,尊夫人亦安睡。
贫道居所路遥,不便久留。
算来,她明日辰时(早七至九点)左右当醒。
贫道明早辰时再来。”
说罢,朝门外走去。
三姑默默跟上。
出村,走上乡间土路。
三姑一首垂首,沉默如石。
老道瞥她一眼,停步。
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压力:“说吧。
你明知此乃怨仇因果,为何强拖贫道入局?
你该清楚,贫道眼下正值紧要关头,最忌沾染他人是非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