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男人眼底翻涌的恨意,那股狠戾绝非作假,仿佛她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什么该被碾碎的物件。
“我……”她想开口,声音却被恐惧攥住,细若蚊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慕乘风的指尖猛地收紧,几乎要掐进她细腻的皮肉里。
“不知道?”
他低笑,笑声里裹着血与火的腥气,“那你可知,三个月前,皇城破时,有多少婴儿死在箭下?
可知有多少百姓被活活烧死在屋里?”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齐思枟心上。
那些事她不是没听过,只是父皇总说“乱世难免”,宫人们更是讳莫如深。
她从未想过,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是这样滚烫的恨意。
“那是……战争……”她下意识地辩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看见男人眼底的杀意更盛,几乎要凝成实质。
“战争?”
慕乘风俯身,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淡黄色的眸子里映着她苍白的脸,“那我便让你尝尝,什么叫失去所有的滋味。”
他的手移向腰间,那里藏着柄三寸短刀,刀锋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只要轻轻一送,就能了结眼前这娇贵的性命。
齐思枟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
慕乘风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滴泪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母后抱着襁褓中的皇弟,笑着说“乘风你看,弟弟的眼睛多亮”。
皇弟死的时候,也是这样闭着眼,小小的身子凉得像块石头。
而眼前的女人,明明是仇人的女儿,此刻却像只被暴雨淋湿的雀鸟,脆弱得让他心头莫名一刺。
“阁主!”
窗外突然传来极轻的暗号,是暗星阁的人在示警——甘露寺到了,己有僧人出来迎接。
慕乘风猛地回神,眼神恢复了冰冷。
他迅速抽回手,将短刀藏好,动作快得像阵风。
齐思枟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后颈一麻,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在她失去意识前,只听见他留下一句极冷的话:“你的命,暂且寄着。”
等齐思枟再次醒来,己经躺在甘露寺的禅房里。
青禾正红着眼眶给她敷额头,见她睁眼,喜极而泣:“公主!
您可算醒了!
您刚才在马车上突然晕过去,吓死奴婢了!”
齐思枟怔怔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颈侧。
那里还有淡淡的触感,冰冷的,带着杀意。
不是梦。
她坐起身,看向窗外。
甘露寺的钟声正缓缓响起,悠远而肃穆。
可她却觉得那钟声里藏着鬼魅,像那个男人淡黄色的眸子,无论她逃到哪里,都在暗处盯着她。
“青禾,”她声音发哑,“去查,三个月前慕国皇室的幸存者,有没有一个……淡黄色眼睛的男人。”
青禾一愣,虽不解为何突然查这个,还是赶紧应声去了。
禅房里只剩齐思枟一人,她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颈侧。
那个男人的脸在脑海里愈发清晰——分明生得俊朗,却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他说,要让她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可他最后,为什么又放了她?
而此刻,甘露寺后山的竹林里,慕乘风正站在一块巨石上。
风吹动他的衣袍,露出腰间那半块染血的玉佩。
“阁主,为何不杀了她?”
暗卫现身,低声问道。
慕乘风望着山下寺庙的飞檐,那里隐约能看见齐思枟禅房的窗。
他捏紧了玉佩,指节泛白:“杀了她太便宜了。”
他要的不是一死了之。
他要让齐国国主亲眼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从云端跌落泥沼,要让她活着承受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
淡黄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又迅速被更深的隐忍覆盖。
“盯紧她。”
他转身,身影瞬间消失在竹林深处,“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暗卫领命隐去,竹林恢复了寂静,只余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谁在暗处,轻轻磨牙。
齐思枟从甘露寺回来后,像变了个人。
从前她爱穿明艳的裙衫,如今却常着素色衣袍;从前她最烦朝堂之事,如今却会悄悄向父皇的近侍打听边境动向;甚至连宫里最名贵的荔枝蜜,她都吩咐换成了最普通的粗茶。
青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多问。
只在她望着窗外发呆时,默默递上一碗温热的莲子羹——那是她近日唯一肯多喝两口的东西。
“查得怎么样了?”
齐思枟接过玉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才觉得那股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淡了些。
青禾垂眸,声音压得极低:“回公主,三个月前慕国皇城破后,皇室宗亲……皆无幸免。
卷宗里没提过有淡黄色眼睛的幸存者,倒是……”她顿了顿,“倒是慕国那位皇太子,传闻生有异色瞳,可城破时他被敌军围困在东宫,尸身都……”后面的话没说完,却足够清晰。
齐思枟握着玉碗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不是皇室幸存者?
可那双眼睛,那股恨戾,分明与覆灭的家国脱不了干系。
“再查。”
她声音冷得像冰,“查所有与慕国皇室沾边的人,哪怕是远房旁支,或是……暗卫、旧部。”
青禾应声退下,殿内又只剩她一人。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极了那日竹林里沾在他粗布衣衫上的落英。
她忽然想起他掐着自己颈侧时的力道,狠戾里却藏着一丝奇异的克制,像猛兽在撕扯猎物前,突然收回了利爪。
为何?
***慕乘风此刻正坐在一间破败的酒肆里。
他换了身寻常书生的青布长衫,墨发用根木簪束起,脸上故意抹了点灰,倒真像个落魄的读书人。
只有那双淡黄色的眸子,藏在低垂的眼帘下,偶尔抬眼时,会闪过与这副装扮不符的锐光。
“听说了吗?
齐国长公主前些日子去甘露寺进香,回来就病了,连陛下赐的补品都吃不进。”
邻桌的酒客压低声音闲聊。
“可不是嘛!
我听宫里当差的表兄说,公主这病来得怪,夜里总说梦话,喊着‘别杀我’什么的。”
“嘿,该不会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慕乘风端着粗瓷碗的手微微一顿,碗沿的酒渍沾湿了指尖。
他垂下眼,遮住眸底的冷光。
病了?
是那日在马车上吓着了?
还是……装的?
他更倾向于后者。
齐国人的虚伪,他早己领教过。
当年齐国使者来慕国求亲,对着他父皇卑躬屈膝,转头就带着铁骑踏破了国门。
“阁主。”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张纸条。
是暗星阁的消息:齐思枟近日频繁接触太医,似在打听一种叫“牵机”的毒药。
慕乘风捏紧了纸条,指腹将纸页揉出褶皱。
牵机?
她打听这个做什么?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夜藏在房梁上时,指尖扣着的正是牵机毒针。
难不成,她察觉到了什么?
“有意思。”
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又几分冷冽。
这只娇纵的金丝雀,似乎比他想的要敏锐些。
***三日后,齐宫夜宴。
齐思枟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走动时流光溢彩,倒比往日更添了几分艳色。
她端着酒杯,周旋在宾客之间,笑靥如花,仿佛前几日的病弱都是假象。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袖袋里藏着一小包药粉——是她让太医偷偷配的,据说能让人暂时失声。
她在等一个人。
宴席过半,她借口更衣,提着裙摆往偏殿走去。
青禾想跟,被她拦住了:“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偏殿里空无一人,烛火在风里摇曳,映得梁柱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
齐思枟站在殿中央,心脏跳得飞快。
她知道他会来。
这些日子,那股被窥视的感觉从未消失,像附骨之疽。
她甚至能猜到,他想在这样的场合动手,让父皇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她。
果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齐思枟猛地转身,手里的药粉朝着来人泼了过去!
可对方的动作比她更快。
只见一道黑影闪过,药粉全泼在了空处,而她的手腕己被牢牢攥住。
还是那双淡黄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偏殿里亮得惊人。
慕乘风捏着她的手腕,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齐公主这待客之道,倒是别致。”
“你到底是谁?”
齐思枟挣扎着,眼眶泛红,却不是因为怕,而是急,“你若恨齐国,冲我父皇去!
冲我来算什么本事?”
“冲你?”
慕乘风俯身,气息喷在她耳畔,带着淡淡的酒气,“你觉得,是让你父皇看着你死在他面前,还是让他自己死,更痛?”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齐思枟心里。
她忽然明白了,他要的不是她的命,是父皇的命,是齐国的江山,是……让所有齐国人都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你是慕国人。”
她肯定地说,声音发颤,“你是慕国皇室的人,对不对?”
慕乘风的动作猛地一顿,捏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加重。
齐思枟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停手。
他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因疼痛而蹙起的眉头,看着她眼底那抹混杂着恐惧与倔强的光,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偏离他预设的轨道。
“放开她!”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伴随着甲胄碰撞的声响。
是父皇的禁军来了!
慕乘风眼神一凛,反手将齐思枟推开,转身就要从后窗掠走。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齐思枟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等等!”
她红着眼眶,望着他的背影,“慕国太子慕乘风……是你吗?”
慕乘风的身影猛地僵住。
他缓缓转头,淡黄色的眸子里翻涌着震惊、杀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她怎么会知道?
不等他想明白,禁军己经冲了进来。
箭矢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风声。
慕乘风眼神一狠,甩开她的手,纵身跃出后窗,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
齐思枟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从他衣袖上扯下的一块布料——玄色的,带着淡淡的药香,和那日在马车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禁军统领跪地请罪:“公主受惊了!
属下无能,让刺客跑了!”
齐思枟摇摇头,松开手,那块布料落在地上,被她用脚轻轻碾住。
她抬起头,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慕乘风。
原来他叫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