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姻,在外人看来,是教科书级别的完美范本。
我叫林未,一线城市土著,独生女,父母是退休教师,家境小康。我自己是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师,收入稳定,生活安逸。
我丈夫,张一航,是标准的“凤凰男”。从农村考出来,名校毕业,在全球五百强做到了中层。他英俊、上进、对我体贴入微,除了偶尔会因为他母亲的要求,给我提出一些让我不太舒服的“建议”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比如,他会说:“未未,我妈说,咱们这套婚房,房产证上能不能只写我的名字?她觉得这样我才能在丈母娘家抬得起头。”
比如,他会说:“未未,我弟要结婚,我妈想让我们赞助二十万彩礼。她说,我作为家里的长子,这是应尽的责任。”
每当这时,我都会有些不快,但看着张一航那张写满了“一边是老妈一边是老婆我好为难”的真诚的脸,我最终,都选择了妥协和退让。
我以为,爱,就是包容和理解。
尤其是在我怀孕之后,张一航对我的好,更是达到了顶峰。他包揽了所有家务,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营养餐,夜里会无数次起来,为我盖好被子。我的孕期反应很大,他会耐心地给我***,给我讲笑话。
我的婆婆,那个从我们结婚起,就一直明里暗里说我“娇气”、“花钱大手大脚”的农村妇人,也一反常态地,对我嘘寒问暖。她会从老家寄来各种“安胎”的土特产,每天一个电话,叮嘱我好好养胎。
我沉浸在这种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幸福感中,甚至有些恍惚。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有一个爱我的丈夫,一个即将降生的宝宝,我的生活,就像我笔下的插画,充满了温暖明亮的色调。
我的完美婚姻,完美到,只差最后一张孕检报告,就能彻底圆满。
怀孕第五个月,我按照惯例,去医院做唐氏筛查和其他常规检查。张一航因为公司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没能陪我,但我一点也没怪他。他的人生,正在上升期,我应该支持他。
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廊里,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象着宝宝的模样。是像我,还是像他?
拿到报告的那一刻,我的世界,毫无征兆地,崩塌了。
我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和数据,我只看到了其中一张化验单上,用红色加粗字体,标注出的一个词。
HIV抗体:阳性。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建议进行复检确诊。
艾滋病。
这三个字,像一把烧红的、淬了剧毒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烫进了我的心脏里。
怎么可能?
我的人生,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我只有过张一航一个男人。我们都是在婚前做过全面体检的,绝对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一定是医院搞错了!对,一定是样本弄混了!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我像个疯子一样,冲到医生办公室,把化验单拍在桌子上,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医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份报告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的!”
医生是一个很有经验的中年女人,她扶了扶眼镜,用一种混合了同情和冷静的目光看着我,递给了我一张纸巾。
“林女士,你先冷静。”她说,“我知道这个结果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我们的流程是非常严谨的,出错的概率,微乎其微。我建议你,立刻进行二次的疾控中心确诊检查。另外,请你的丈夫,也尽快来医院做个检查。”
丈夫……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那么刺眼,照得我头晕目眩。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张一航的电话。
“老公……你在哪儿?”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未未?怎么了?”电话那头,张一航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我在开会啊,怎么了宝宝,是不是检查结果出来了?宝宝很健康吧?”
“我……”我说不出那个词,那像一个最恶毒的诅咒。
“别急,慢慢说。”他还在安慰我。
我深吸一口气,说:“医院……医院说,可能……是报告弄错了。让我……让你也来做个检查。”
电话那头,有长达数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我听到张一航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慌乱的语气说:“好……好,我马上……马上就请假过去!你别怕,未未,肯定没事的,肯定是医院搞错了!”
挂了电话,我蹲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那时的我,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可怕的、荒谬的医疗事故。
我还在心里,为我丈夫那瞬间的慌乱,寻找着借口:他一定也是被吓坏了,他那么爱我,那么期待这个孩子。
我以为,我们是命运共同体,要一起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
我却不知道,那张薄薄的HIV阳性单,根本不是捅向我们两个人的刀。
它只是,一把由我最爱、最信任的丈夫,亲手递过来的,只捅向我一个人的,绝命的刀。
在等待疾控中心复核结果的那几天,是我人生中最黑暗、最煎熬的时光。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敢出门,不敢见任何人。我像一个罪犯,不,比罪犯更不堪。我一遍遍地洗手,一遍遍地消毒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这样就能洗掉那个可怕的“阳性”标签。
张一航对我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体贴。他请了长假,二十四小时陪着我。他会抱着我,一遍遍地安慰我:“未未,别怕,我查过了,医院的误诊率很高的。就算……就算真的有什么,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我们一起治,现在的医学那么发达,没事的。”
他的怀抱,曾经是我最温暖的港湾。但那几天,我靠在他怀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只觉得彻骨的冰冷。
我不敢和他有任何亲密的接触,甚至连吃饭,都下意识地想用公筷。
“未未,你这是做什么?”他会故作受伤地看着我,“你不相信我?”
我看着他那张真诚的、写满了“被误解的痛苦”的脸,心中的愧疚,又会压过那份莫名的恐惧。
是啊,我怎么能怀疑他呢?他那么爱我。我们是夫妻啊。
婆婆的电话,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频繁。她不再提那些让我不悦的要求,只是反反复复地叮嘱:“未未啊,你可千万要放宽心,不能动了胎气啊。一航都跟我说了,是医院瞎搞,咱不信那个。你可是我们张家的大功臣,我们全家都指望着你肚子里的金孙呢!”
她的每一句关心,都像是在我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金孙……
如果……如果我真的……
我不敢再想下去。
张一航也去了医院,做了检查。他把抽血的照片发给我看,手臂上扎着针,配上一个“老婆别怕,我陪你”的可爱表情包。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对,他和我一样,都在等待一个结果。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然而,我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或许是插画师的职业病,我对细节,有着近乎偏执的敏感。我发现,张一航那几天虽然陪着我,但他接打电话的频率,明显高了很多,而且总是避开我,去阳台上,压低了声音说。
他说,是公司的项目离不开他,他在远程处理。
我没有拆穿他。
我只是,在我家的台式电脑上,悄悄登录了我自己的一个云端同步软件。这个软件,是我之前为了方便他办公,主动帮他安装在他手机上的。它的功能,是可以实时同步手机上的所有文件和应用数据到云端,包括微信的聊天记录。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谈工作。我只是,太不安了。
我点开了那个同步文件夹,找到了微信的备份文档。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头像,备注是——“妈”。
我颤抖着,点开了他和婆婆的聊天记录。
最新的几条,就发生在今天早上。
婆婆:“儿子,事情都办妥了吗?那个***没起疑心吧?”
张一航:“妈,你放心。她现在跟个惊弓之鸟一样,我说什么她信什么。她还真以为是医院搞错了。”
婆婆:“那就好。你可千万不能心软!你想想你弟弟,还等着那笔拆迁款娶媳妇呢!再说了,那个***怀的,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咱们老张家,可不能替别人养孩子!”
看到这里,我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拆迁款……我们家所在的那个老小区,前段时间确实传出了要拆迁的消息。
野种……我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能……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动。我看到了最致命的,也是我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段对话。
那是发生在我拿到第一张化验单,打电话给他的那天下午。
婆婆:“儿子,她查出来了吗?”
张一航:“查出来了,阳性。她刚才打电话给我,都快吓疯了。”
婆婆:“哈哈哈哈!太好了!老天有眼啊!儿子,你真是妈的好儿子!这下,我看她和她肚子里那个小野种,还怎么活!”
张一航:“妈,你放心。针头是我亲手换的,从那个‘朋友’那儿拿的,保证干净。我特意选在她怀孕的时候,让她去查,就是为了让她连打胎的机会都没有。等疾控中心的报告一出来,她就是个带病毒的废人了。到时候,我们再一口咬定是她在外面乱搞染上的,逼她净身出户。她家的房子,她的钱,就都是我们的了。”
张一航:“她这辈子,都毁了。”
后面,还跟着一个他发过去的,憨态可掬的“OK”的表情包。
轰——
我的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彻底炸裂,灰飞烟灭。
我手里的鼠标,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没有哭,也没有叫。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一行行,淬满了剧毒的文字。
原来,那张HIV阳性单,不是捅向我心脏的刀。
它是一张判决书。
一张由我最爱的丈夫,和我那“和蔼可亲”的婆婆,联手签发的,判处我和我未出世的孩子,***的判决书。
而行刑的理由,可笑得,像一个地狱里的笑话。
我以为是天灾。
我以为是误会。
我以为我拥有全世界最完美的婚姻。
原来,我只是一个,从头到尾,都活在精心算计里的,愚蠢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