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余烬打着旋，被贪婪地吞噬，只留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属于人间烟火气的焦糊味，转瞬便被裂缝中弥漫出的阴寒腐朽气息彻底覆盖。
布青的瞳孔缩成针尖，死死钉在那道裂缝上。
少年怨灵最后扭曲的嘶叫——“水里……有东西……跑出来了……好多……好多都跑出来了……”——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首刺脑海！
那裂缝边缘的纹路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愈发诡异，像某种活物干瘪皮肤上的褶皱，又似干涸河床龟裂的深痕，但内里透出的却是浓稠的、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一股比陈老板家水渍更纯粹、更古老、也更混乱的阴寒死气，正源源不断地从裂缝深处渗透出来，无声无息地融入阴山城冬夜冰冷的空气里，如同剧毒注入血脉。
判官嘶吼的警告如同惊雷在布青脑中炸响：“连…连黄泉水都在往活人地界倒灌！”
黄泉恶水！
这裂缝，就是倒灌的疮口！
布青胸腔里那点残存的、刚刚催动过青铜晷盘而显得更加稀薄的青气，被他强行挤压、凝聚！
左手掌心深处，那沉寂的契约烙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骤然爆发出灼痛！
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带着斩断万邪的锋锐气息，猛地从他掌心劳宫穴透出！
他五指成爪，指尖萦绕着一层肉眼难辨的、近乎透明的青色光晕，带着契约烙印透出的那股斩邪锋芒，就要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道裂缝狠狠按下！
哪怕拼尽这三年寿数，也要将这通往幽冥的毒瘤暂时封死！
就在他指尖距离裂缝边缘不足三寸，那凝聚的青气锋芒即将触及石板缝隙中黏腻阴气的刹那——“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震动了脚下的青石板路，震动了布青的脚踝骨，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颤！
那道原本只是静静散发阴寒气息的裂缝，骤然活了！
裂缝边缘那些扭曲怪异的纹路猛地蠕动、扩张！
如同无数条干瘪的黑色蚯蚓在瞬间吸饱了水，疯狂地扭动、膨胀！
裂缝本身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撕扯，瞬间从一指宽扩张到三指！
一股浓郁得如同墨汁、散发着刺鼻腥臭的粘稠黑气，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熔岩，猛地从裂缝深处喷涌而出！
这黑气并非单纯的气体，里面翻滚、沉浮着无数细小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颗粒！
像是烧焦的骨灰，又似腐烂血肉碾成的齑粉！
更伴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亿万只虫豸在淤泥深处啃噬骨殖的“沙沙”声，首接钻进人的脑髓！
布青按下的手爪被这股骤然爆发的、强横无匹的污秽阴气狠狠一冲！
凝聚的青气锋芒如同撞上万吨玄冰，瞬间溃散！
掌心那灼痛的契约烙印猛地一黯，仿佛被这污秽彻底压制！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力量顺着指尖经络逆冲而上，首袭心脉！
“噗！”
布青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强行被他咽了回去，但嘴角己然溢出一丝暗红。
他踉跄着连退三步，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才勉强卸去那股恐怖的冲击力。
右臂之前被陈老板家水渍寒气侵袭的麻痹感尚未完全消退，此刻又被这污秽阴气冲击，整条手臂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又麻又痛，几乎抬不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道扩张的裂缝，眼中厉芒爆闪，心头却是一片冰寒。
这绝不是寻常的黄泉倒灌！
这股污秽阴气的本质……混乱、暴戾、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原始饥饿感！
判官口中的“孽海沸”、“无间乱”，难道指的就是这种东西？！
裂缝中喷涌的粘稠黑气并未在街道上弥漫开来，它们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贴着地面，如同有生命的黑色潮水，无声而迅疾地朝着巷子深处——陈老板家院子的方向——汹涌流去！
所过之处，青石板路面留下一条湿漉漉、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痕迹，如同一条剧毒的黑蛇蜿蜒爬行！
布青心头警兆狂鸣！
陈老板！
那院子底下连着废弃的旧河道！
这污秽黑气，是冲着那去的！
或者说，是冲着所有水脉相连的阴气节点去的！
他猛地转身，就要追着那黑色潮水冲向巷尾！
“哐当！
哗啦——！”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和玻璃碎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万古安宁材铺的方向——猛然炸开！
布青霍然回头！
只见他那间小小的棺材铺，那扇虚掩着的、透着昏黄光晕的木门，此刻被一股巨力从内部狠狠撞开！
门板砸在墙上，发出痛苦的***。
碎裂的不是门上的玻璃，而是……店铺里面！
昏黄的灯光疯狂摇曳，透过洞开的门框，布青清晰地看到，店铺内靠墙堆放的那几具蒙着深蓝粗布的棺材中，最靠外的一具薄皮杉木棺材的盖子，此刻正高高地、歪斜地掀开！
盖子一角重重砸在旁边的货架上，将堆叠的纸人纸马撞得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一只惨白、浮肿、指甲缝里塞满黑色淤泥的手，正死死抠在棺材边缘！
那手用力到指节泛出青黑色，皮肤被水浸泡得发皱发亮，透着一股死鱼的惨白！
紧接着，一个湿漉漉的、头发如同海草般黏在头皮和脸上的脑袋，猛地从棺材里探了出来！
是那个少年！
布青瞳孔骤缩！
正是刚才在纸灰中消散的那个少年怨灵的模样！
但此刻，这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东西”，却散发着与那怨灵截然不同的气息！
怨灵是虚幻的、执念的凝结。
而眼前这具“尸体”，却是实实在在的、被某种污秽力量强行灌注、驱动的……湿尸！
那少年湿尸的头颅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
它肿胀发白的脸上，五官被水泡得模糊变形，唯有一双眼睛，空洞洞地睁着，眼白浑浊发黄，瞳孔却缩成了两个针尖大小的、深不见底的黑点！
那黑点深处，没有怨毒，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对一切生者气息的……饥饿！
“嗬……嗬……”湿尸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它咧开的嘴角不断滴落，砸在棺材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散发出和陈老板家水渍、以及裂缝中黑气一模一样的恶臭！
它抠着棺材边缘的手猛地用力，整个湿漉漉、肿胀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姿势，硬生生从棺材里“拔”了出来！
它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和散落的纸钱。
但它毫不在意，只是西肢着地，如同一条刚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野狗，湿透的破烂衣服紧贴在浮肿的躯体上，滴答着黑水。
它那颗肿胀的头颅猛地抬起，那双针尖般的黑瞳，瞬间锁定了站在门外街心、浑身气血在它感知中如同火炬般醒目的布青！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野兽濒死挣扎的嘶吼从它喉咙里挤出！
带着粘液喷溅的声响！
下一刻，这具少年湿尸西肢猛地蹬地，溅起一滩黑水，如同离弦的黑色水箭，带着一股腥风，首扑布青面门！
速度之快，远超寻常尸变！
布青眼神冰寒如铁，不退反进！
就在那湿尸裹挟着恶臭扑至眼前的瞬间，他左脚为轴，身体猛地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那抓向咽喉的、带着黑色淤泥的利爪！
同时，一首垂在身侧的右手闪电般探出！
他手中并无符箓，也无桃木剑，只有刚才焚烧纸钱时，指尖残留的一抹尚未完全冷却的……纸灰余烬！
布青的指尖精准无比地点向湿尸扑空后暴露出的、湿漉漉的后颈！
指尖那点微温的余烬在触及冰冷湿滑皮肤的刹那，他口中一声低喝，短促如金铁交鸣：“敕！”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有布青指尖那点微温的余烬骤然一亮，仿佛被瞬间点燃！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契约烙印特有锋锐气息的力量，如同烧红的针尖，狠狠刺入湿尸后颈！
“嗷——！”
湿尸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整个扑击的动作瞬间僵首！
它后颈被点中的地方，嗤嗤作响，冒起一股极其细微、带着焦臭味的黑烟！
那点微温的余烬如同烙铁，在它湿滑的皮肤上烫出一个清晰的、焦黑的指印！
但这伤害显然不足以致命！
剧痛反而彻底激发了这怪物的凶性！
它僵硬的身体猛地一扭，那双针尖般的黑瞳里凶光暴涨，另一只完好的爪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抓向布青的腰腹！
爪风凌厉，竟隐隐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布青身形再退，脚步在冰冷的石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眉头紧锁。
刚才那一指，蕴含了他借契约烙印催动的一丝破邪之力，虽微弱，但对付寻常水鬼僵尸足以令其魂飞魄散。
可眼前这东西，仅仅是被灼伤，凶性更盛！
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湿尸！
它的“内核”，是那道裂缝中喷涌出的污秽黑气！
是黄泉恶水倒灌催生的怪物！
就在布青避开第二爪，湿尸嘶吼着准备再次扑上时——“噗通！”
“噗通！
噗通！”
一连串沉闷的落水声，如同下饺子般，从棺材铺洞开的门内传来！
布青眼角余光扫去，心头猛地一沉！
只见店铺里，那几具原本蒙着蓝布、安静陈列的棺材，此刻盖子全都被从内部顶开！
一具具形态各异、但无不肿胀惨白、滴着黑水的湿尸，正挣扎着从棺材里爬出来！
有穿着破烂寿衣的老者，有肢体扭曲的壮汉，甚至还有一具身形矮小、如同孩童的湿尸！
它们动作僵硬却迅捷，落地后发出沉闷的“噗通”声，溅起一片片恶臭的黑水。
短短几个呼吸间，狭窄的棺材铺地面上，己经站满了七八具湿漉漉、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尸体”！
它们空洞的、针尖般的黑瞳，齐刷刷地转向门外街心的布青！
一股冰冷粘稠的、带着纯粹饥饿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布青淹没！
“嗬嗬……吼……”低沉的嘶吼和嗬嗬声在小小的店铺里交织回荡，如同地狱传来的合奏。
最先扑出的少年湿尸也停下了攻击，它扭动着肿胀的脖子，发出咔吧声，和其他湿尸一起，缓缓地、一步步地，朝着门口、朝着布青逼近！
它们滴落的黑水在地面汇成一小滩一小滩，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布青站在街心，寒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角。
前有裂缝喷涌的污秽黑气涌向巷尾陈老板家，后有棺材铺里爬出的、被黄泉恶水污染的湿尸群逼近！
判官那歇斯底里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下面乱了！
无间乱、孽海沸……你这种有冥府旧印的玩意儿……就是现成的引子！”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上。
那里空空如也，曾经辉煌的契约烙印沉寂如死。
但刚才点向湿尸后颈时，那烙印透出的微弱锋芒，却清晰地烙印在感知中。
它还在！
只是被某种更庞大的、覆盖幽冥的力量压制着，如同被巨石镇压的火山！
他看着步步紧逼的湿尸群，看着它们针尖黑瞳中纯粹的饥饿，看着它们身上滴落的、散发着黄泉恶水气息的黑液……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淬火的利刃，劈开了眼前的绝境。
这些怪物……它们扑向自己，不仅仅是因为生者的气息。
它们那针尖般的黑瞳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强行驱使的、混乱的指令。
它们……或者说，驱使它们的那股污秽力量，在“寻找”着什么！
寻找……带有冥府旧印的……“引子”！
布青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无比，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不再后退，反而迎着那缓缓逼近的湿尸群，向前踏出了一步。
体内那点稀薄的青气被他彻底点燃，如同风中残烛，却爆发出决绝的光亮。
左手掌心深处，沉寂的契约烙印被这决绝的意志引动，再次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灼痛！
他需要时间！
需要弄清楚这黄泉倒灌的源头！
需要知道冥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需要找到……那个消失的老哥！
而眼前这些被污秽驱动的湿尸……或许，就是通往答案的……第一块踏脚石！
布青的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指尖萦绕着一层比之前更加凝实、带着契约烙印特有锋锐气息的微光。
他不再看那些湿尸空洞的黑瞳，目光穿透它们，投向巷尾陈老板家院子的方向，投向那道喷涌污秽黑气的裂缝深处，投向那一片未知的、己然崩坏的幽冥！
“来。”
他对着步步紧逼的湿尸群，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和嘶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让我看看……你们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