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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破产那天,父亲哭着逼我嫁给裴家那个毁容残疾的继承人。“乖,裴妄人废了命不久矣,

他死了裴家的钱就都是你的。”我温顺低头:“爸爸说得对。

”没人知道我暗中调查了三年——当年害死爷爷的金融黑手,就是裴家高层。

新婚夜我正要撕破丈夫伪装,他冰冷的轮椅却碾过我的婚纱:“裴太太,

听说你挑我是因为我死得快?”掌心那枚祖传的暗格硬币,硬得烙疼皮肉。

第一章唢呐声吹得死人活人都得跟着晃,贴满喜字的窗户里,

我爸那张被酒精泡发了的脸凑过来,带着一股劣质香槟味儿,喷在我耳根:“阿漾听话啊,

就冲他活不过今年冬天这点,咱这生意就稳赚不赔!”窗玻璃映着我一身红得像血的龙凤褂,

头饰沉甸甸地坠着脖子。我垂眼,看着指尖一点蔻丹,染得跟喜帖一个颜色。“嗯,

”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轻飘得不像自己的,“爸爸说得对。”稳赚?拿我换来的“稳”。

喜堂乱哄哄的,裴家那帮子亲戚个个穿金戴银,眼神刮过来却带着钉子,

像在看什么货架上待价而沽的玩意儿。主座那几位裴家的老董事,胖的瘦的,

脸上堆的笑比供桌上的油花还腻,偶尔瞟向挂着红绸的楼梯顶端时,

又压不住眼底那点子毒蝎似的算计。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等我那位“命不久矣”“形如枯槁”的新郎。礼官扯着嗓子吆喝新人敬茶的时候,

高跟鞋踩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黏糊糊的湿意从脚心往上爬。

四周嗡嗡的议论声像夏天的苍蝇堆,越来越响,嗡嗡嗡地,直往人脑子里钻。

“……就是林家那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家如今也算真攀上高枝儿了……”“啧,

攀高枝?裴家大少爷那副样子,谁沾上都倒了血霉!没见裴家那几个老狐狸推他出来顶这缸?

”“嘘!小声点!再怎么说也是裴老爷子亲自点头定下的……”“老爷子?哼,

我看是不想这煞星死家里弄脏房子!

才急着塞给林家这破落户洗洗……”“……听说三年前那场大火烧得可惨,脸毁了,

腿废了……人不人鬼不鬼……”“要不是他那一脉死绝了,

财产指定轮不到他……林家人算盘打得精,就等着他蹬腿呢……”嗡鸣声里,

我爸的声音异常清晰,他几乎是半推半搡地将我往前拱了拱,声音不高不低,

正好能让我周围的人都听清:“阿漾!赶紧的!别磨蹭!给裴老爷子、老太太敬茶!

”他手在我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又飞速换成一副卑躬屈膝的谄媚,

弓着腰对旁边端坐的主位老头:“老爷子,您见谅!丫头头回,害羞!”那主位上的老者,

裴家的定海神针裴正德,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眼里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枯树皮似的手指捻着腕上的紫檀佛珠,一粒一粒,慢得让人心慌。他旁边坐着的老太太,

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浅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锥子,

从我挽着的父亲胳膊上划到我的脸,嘴角往上扯了扯,又落了回去。

空气粘稠得像兑了水银的浆糊。就在这时,楼梯口那边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人群像被无形的手拨开的潮水,静了一下,随即那种令人窒息的议论嗡鸣被刻意压低,

却挤得更加密实。无数道目光,怜悯的、看戏的、恶意的、揣测的……汇成冰冷的暗流,

卷向那楼梯的尽头。他来了。一具宽厚的木轮椅嵌在红绸环绕的楼梯口,

深色木料映着上方垂下的惨白吊灯光,反射出油腻模糊的光斑。轮椅上的人,

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礼服,像一副被硬生生挂起来的躯壳。

脸上……左半侧的脸庞覆盖着一块特制的银质面罩,从额角斜斜扣到下颌,线条冷硬,

没有任何纹饰,只映着冰冷的光,遮去了一切可以窥探的表情。露出的另一半脸,

皮肤是久不见光的冷白色,线条利落的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没有任何弧度的直线。

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节突兀地突出着,苍白,却能看到薄薄皮肤下隐伏的力量。

右腿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蜷曲在踏板上,被质地考究的西裤遮挡,但那僵硬的姿态,

无声地昭示着某种彻底的损毁。整个喜堂落针可闻。推轮椅的是个一身板正黑西服的年轻人,

表情严肃得像块石头。两人一点点往前挪动,木轮椅碾过光洁地面的声音,

在绝对的安静里被无限放大——嘎吱…嘎吱…缓慢得如同钝刀子割肉。

空气里的氧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剩下香烛燃烧的焦糊味和一屋子人屏息带来的沉闷。

那轮椅终于停在主位前。裴正德终于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扫过轮椅里的人,依旧捻着佛珠,

声音不高不低,没什么起伏:“来了就受着吧,该给你媳妇敬茶了。”一句“受着”,

轻飘飘地把这畸形的场面定了个性。“嗤——”一声极轻、极其不合时宜的嗤笑,

从我旁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我微微侧过脸,眼角余光扫过去。

是个穿着桃红色洋装的年轻女人,烫着最时兴的卷发,抱着手臂,涂得艳红的嘴唇往下撇着,

眼神瞟着轮椅上的人,满是轻蔑。我爸显然听到了,脸上肌肉猛地一抽,

迅速朝我使了个极其严厉的眼色,压低嗓子命令:“林漾!敬茶!还愣着!

”我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那枚金属硬币的棱角里。

口袋里那枚小小的、祖父传下来的、刻着暗花的硬币,硬硬的棱角硌得皮肉生疼,

压着当年卷宗纸页的冰冷和油墨味。眼前这些人,衣香鬓影下的这张网,

三年前爷爷那笔天外飞来的烂账……礼官端着托盘上前一步,

一杯滚烫的茶稳稳当当地摆在了我眼皮底下。袅袅白雾升腾,烫得人眼睛发酸。

四周的目光像烧红的针,密集地刺在背上。

我甚至能分辨出那几道属于裴家老董事的审视目光,带着评估一件商品价值般的挑剔。

我慢慢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那滚烫的白瓷杯壁。“啪!”刺耳的一声脆响!几乎是在同时,

一道红色的身影猛地从旁边人群里冲出,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那杯刚刚递到我手边的滚烫茶水,被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细长的手指狠狠扫落!

瓷杯在空中翻滚着滚烫的水花和茶叶,

狠狠砸落在我宽大刺绣裙摆下伸出的那只鞋尖上——红缎面镶了珠,

此刻瞬间湿透一片深褐色的水渍,蒸腾着灼人的热气。死寂!绝对的死寂!

那杯昂贵的明前龙井泼洒一地,金黄的茶叶粘在光洁的地面,徒留一片狼藉和蒸腾的雾气。

穿桃红色洋装的女人——裴家旁支的小姐裴媛,拍了拍手,扬着下巴,声音又尖又亮,

像钢丝一样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哎呀!真不好意思!新嫂子!没烫着你吧?

瞧瞧我这毛手毛脚的!不过……”她拖长了调子,涂得鲜艳无比的红唇翘起,

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滴出来,“听说有些人天生脚滑,专会往‘高处’爬,

爬吧……就怕这‘高处’的椅子腿不稳,当心闪了腰,哦不,摔断腿可就不好啦!”她说着,

意有所指地瞥向我旁边的轮椅。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在死寂中回荡,字字带刺,句句诛心!

空气像是瞬间被冻成了冰坨子。裴正德捻佛珠的手停了下来,眼神阴鸷地掠过裴媛,

最终沉沉落在我脸上。我父亲的脸在那一瞬间褪尽了血色,眼珠急得发红,

张着嘴想骂又强忍着不敢,只是死死瞪着我,

那眼神混杂着惊恐、警告和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焦急,手指在我背后几乎要掐进肉里去,

疯狂地暗示我低头!忍下去!一股无形的狂澜骤然卷起!所有人都在看着我的反应。

看着我在这裴家精心布置、等着观赏新娘子屈辱狼狈的斗兽场上,会如何挣扎。

轮椅上的男人,被银面具覆盖的侧面依旧对着前方的主座,纹丝未动。

唯有搭在轮椅扶手上那只手,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指关节,无声地收紧了一下。

滚烫的茶水透过单薄的绣鞋布料,烫着脚面。

心口里那团被压了三年的火苗轰地一声撞了上来,顶得喉咙发腥。我低垂着头,

盯着鞋面上那片丑陋湿痕,听着我爸在耳边的气音怒骂“林漾!你给老子捡起来!装鹌鹑!

”,和周围那些越来越露骨、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和嗤笑声。

指尖在口袋里死死攥紧那枚冰冷的硬币,硌得骨头发疼。再抬头时,

脸上已是挂了一抹温顺得找不出一丝波澜的笑意,声音又轻又软,像一片刚出水的羽毛,

拂过这冰冷的僵局:“没什么要紧的,地上东***了,打扫干净就是。”我爸像是得了大赦,

喘出一口浊气,又急吼吼地想去找服务员。裴媛眼里的讥诮几乎要满溢出来,

胜利者的姿态摆得十足。主座上裴正德微阖了眼,仿佛眼前这插曲不值一提。

裴老太太端起茶杯,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拨着浮沫。

就在我爸即将招呼侍应生的当口——我往前轻轻走了小半步,目光越过地上那片狼藉,

精准地落在了那辆沉默的黑色轮椅上。对着轮椅里那个被阴影和面具覆盖的人。

对着轮椅旁那穿着笔挺黑西装、一直充当背景板的石头脸助手。声音依旧是轻缓的,

甚至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懵懂和求助:“老公,”这两个字在我舌尖滚出来,

带着一丝初次出口的生涩,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杂音,“这裙子……有点重,

”我微微侧过身,让身后拖尾的刺绣祥云纹路对着众人,语气软软的,带着纯粹的困惑,

“刚刚没站稳才差点碰到媛妹妹的手……你说待会儿开宴了,我穿着这个去敬酒,

再撞翻了哪位的酒……”我适时地停住,大眼睛眨了眨,望向那副冰冷的银面具,

“要是把哪位董事、叔伯的衣服弄脏了,可就太难为情啦……怎么办呀?”死寂。

真正的死寂降临了!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一把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裴媛脸上刚才还满溢的得意和讥诮瞬间僵住,如同被泼了最白的石膏。

裴正德捻佛珠的手顿住,抬眼看向轮椅上的人,眼神里划过一丝极细微的惊疑。

裴老太太端茶的动作停在了半空。刚刚还充满算计和轻蔑的几道目光,骤然变得警觉而锐利,

齐刷刷射向我——他们瞬间就听懂了“撞翻酒弄脏衣服”这个隐晦的警告!在这个节骨眼上,

任何关于“脏污”的隐射,都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我爸目瞪口呆,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巨大的压力无声地落向轮椅。轮椅扶手被那只过分苍白的手扣着,

手背皮肤下细小的筋络因那极致的用力而微微鼓起,像绷紧的冷青色藤蔓。

助手沉默地上前一小步。就在这时,那道轮椅上的身影,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侧过了头。

冰凉的银面具在头顶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一道没有温度的折线,仅剩的那半张脸上,

肤色是冷玉的白,薄唇抿得如同刻刀在玉石上划出的痕迹。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朝着助手的方向。然后,那两片紧紧闭合、没有一丝弧度的冰冷薄唇,

轻轻地、清晰地、吐出一个字:“纸。”声音低沉、沙哑,

像是两块粗砺的砂纸用力摩擦后发出的残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被烈火灼烧过的粗粝感,

极其短促,却像一块冰砸进了滚沸的油锅!

助手几乎是闪电般地从贴身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方折叠得异常规整的、雪白的手帕,

纯白色的丝光棉料子,没有一丝杂色和纹路,透着一股冰冷的仪式感。

他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以一种精准到刻板的姿势展开那方手帕。弯腰。蹲下。

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我刚刚指出“可能”会被弄脏的那片华丽刺绣祥云裙摆前。

那张雪白刺眼、纤尘不染的手帕,

被按在了我鞋尖上那块湿漉漉、沾着几片焦黄茶叶的污渍上。他没有擦拭。

只是用雪白的手帕,用力地按住了那块污渍。仿佛那不是茶渍。是毒液。

是整个裴氏大厦光鲜门面下,那些藏污纳垢见不得光、也绝不能被“弄脏”的体面本身!

时间凝固了。雪白的手帕,猩红的裙摆,丑陋的茶渍。蹲着的助手石雕般的身影。

轮椅上那张冰冷沉默的银质面具。还有我面前,

瞬间褪尽血色、眼露惊惧、浑身开始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的裴媛。

那方洁白如新雪的手帕边缘,正极其缓慢地洇开一小圈刺目的茶褐。“侬……侬想哪能?

你想怎样?”裴媛的声音再也维持不住那份装腔作势的骄纵,泄了底,

透着被踩到尾巴猫儿般的尖利惊恐,眼睛像钩子死死钉在我脸上。我依旧微微低着头,

温顺地垂着眼睑,看着助手按在我鞋面上的手帕一点点被那丑陋的茶渍浸透。

嘴角却轻轻弯起一个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仿佛没听见她那扭曲变调的质问。目光,

幽幽地抬起,越过她,精准而轻柔地,落在那张冰冷的银面具上露出的、线条凛冽的下颌角。

声音放得更软,尾音拖得微微上扬,带着点依赖,像是在寻找靠山:“老公啊,

”这三个字再次在鸦雀无声的喜堂里炸开。“媛妹妹好像不太高兴了,

”我轻轻“哎”了一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无措和困惑,

“是因为觉得……我们刚刚不够‘体面’吗?”第二章喜堂里那股冰水浸透石板的死寂,

一直蔓延进位于裴家大宅西翼尽头的婚房。

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西番莲图案的楠木门在身后合拢,“咔哒”一声轻响,

隔绝了外面世界虚伪的喧嚣。但这寂静里裹挟的粘稠恶意,仿佛有生命般吸附在墙壁上,

无声流淌。这“新房”大得离谱,冷得像一座被遗忘的宫殿穹顶。

空气里飘散着新家具的漆味、昂贵的熏香,

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类似药材混合着消毒水的浅淡苦味。

我的视线落在靠近窗户的那面墙上。一整面顶天立地的黑色胡桃木书柜,线条冷硬方正,

像巨大的黑色棺椁矗立在暖色调的欧式壁纸前,突兀得极其碍眼。柜门紧闭得严丝合缝,

一丝缝隙都不露。我盯着那几扇没有任何把手、浑然一体的漆黑柜门,

掌心贴着西裤口袋里的硬币棱角,冰冷的金属触感印着温热的皮肤。

一丝异样感滑过脑海——这柜子过于新了,漆面光洁得反光,

和周围那些有了些年头、泛着温润光泽的老家具格格不入。轮椅无声地滑过我身侧,

停在空旷的屋子中央,仿佛自己也是这房间一件沉重冰冷的摆设。轮椅上的男人依旧侧着头,

露出的半张脸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银质面具隔绝了一切窥探,

只有线条绷紧的脖颈和扣在轮椅扶手上那过度用力显得指节突出的手,

泄露着某种压抑的暗流。“裴太太——”沙砾摩擦似的嗓音再次响起,这一次,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裂的石缝里艰难地挤出,“你很懂——‘体面’?”他缓缓转过头。

冰冷的银面具在昏暗的壁灯下反射着破碎的光,唯一露出的那只右眼,在阴影里抬起。

如同幽深枯井底下浮起的一点寒冰。那只眼睛里没有任何新嫁娘该看到的羞涩、期待,

甚至没有一个男人审视妻子的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冰冷地切割着,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真实价值是否与标价相符。

视线落在我脚上那双换了新鞋的脚面——那里曾被茶水泼湿。“坐过火箭来的体面?

”那粗糙的嗓音里淬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林家教会你这些?

”心脏像是被那只冰冷的独眼攥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同样冰冷的气息从尾椎骨窜上来。

他看到了。在喜堂那一片混乱里,

他看到了我几乎本能的、避开那杯滚烫茶水的那个极其微小的闪身动作。那不是慌乱,

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受过严格训练的本能反应。我迎向那只眼睛。

脸上表情依旧是一片无辜的茫然,像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到了,微微睁大了眼睛,

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小媳妇似的委屈:“林家……就是个小门小户,

爸妈只教过我待人要谦卑和气。刚才那样……”我抿了抿唇,低下头,

“也是怕……怕真又弄脏了谁的衣服,给……给老公家里添麻烦。

”眼泪似乎都在眼圈里打转了,怯生生地抬起眼皮瞥他一下,又飞快地垂下,

“爸爸说……裴家,很讲究这个的。” 把那个把我推进这火坑的父亲,

不动声色地祭了出来。我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着那堵漆黑的柜墙。

裴妄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忽然极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指腹仿佛无意识地在冷硬的木头上划过一道极其细微的弧度。那只幽冷的独眼里,

冰面似乎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涌出一点……极其古怪的、像是不耐烦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硌了一下的锐利光芒。

“呵——”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极短促、毫无温度的冷笑,不再看我,

操控着轮椅直接滑向房间另一侧连接着的宽大阳台。轮子碾过厚厚地毯,没发出一点声音。

“张谦,”那沙哑的、令人牙酸的嗓音在阳台门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命令,

“给太太‘安置’,衣服鞋袜,沾了‘外面’的东西,别带进来。

”特地在“安置”和“外面”两个词上,微妙地加重了齿音。

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助手张谦,瞬间动了。步伐精准得像量过一样,几步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无形的压力。他依旧面无表情,

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打开一个不知何时提在手上的硬质黑色旅行箱,

利落地取出两套崭新的真丝睡袍、几件叠放整齐的贴身衣物、一双软底缎面拖鞋。

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喷瓶和一方白毛巾。“太太,”他的声音如同机器合成,

平板无波,“请更衣。这边请。”他做了一个手势,指向与主卧室相连的豪华衣帽间门口。

安置?更衣?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搜身检查!

那些被我爸硬塞进手袋里以防万一的微型录音笔,还热乎乎地贴着大腿内侧的皮肤!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慌乱得无比真实,“我自己来就可以!

真的……不用麻烦……”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眼角的余光扫过通向阳台的方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门,

裴妄的黑色轮椅静静地停在外面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一个模糊而沉郁的剪影,

像一尊冰冷的墓碑。张谦一步未退。白手套捏着那个崭新的喷瓶,瓶口微微对着我的方向。

那眼神,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不容置疑的漠然。

仿佛我是个需要立刻彻底“消毒”的危险品。衣帽间的门被无声推开,

里面柔和却冰冷的灯光流泻出来,照亮张谦那张冷硬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心脏在肋骨下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来。逃?尖叫?拼了?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爸塞过来的那堆小玩意儿绝对不能让他搜到!否则就等于直接给裴家递了把柄!

爷爷那件事……才刚摸到一点边!就在僵持的临界点,

阳台上那道剪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张谦捏着喷瓶的手指同时几不可察地微顿。

“太太,”他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却诡异地切换了一瞬,几乎像是在背诵,

“‘安置’衣物是为您的舒适和安全考虑。” 这句话吐出来,字正腔圆,

和他之前那平板无波的腔调截然不同,像临时改了口,“先生不喜外人气息在室内停留过久。

衣物由我处理,您请便。”他说着,退开一步,

将那堆崭新的衣物放在了衣帽间门口一个矮柜上,然后拎起空着的黑箱子,不再看我,

径直走向房间另一端的套内小门——显然那是他暂时的“值班室”。“外人气息”?

“停留过久”?我脑子飞快运转,这话锋转得太生硬太刻意,像是在遮掩什么更核心的命令。

顾不得细想,抓住这短暂的转机,我几乎是扑进衣帽间,“砰”一声关上门,

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大口喘气。手掌贴着滑腻的丝缎睡袍,里面的冷汗已经把内衬浸湿。

飞快地检查了一下那堆衣物——很干净,全新吊牌都在。没有监视器?没强制检查?

他只是……不想让我身上的“气息”污染这个房间?这个念头荒谬又冰冷。

我飞快地将贴身的那些小玩意儿藏进真丝睡袍宽大的内口袋深处,再裹上睡袍系好腰带。

冰冷的丝绸贴着皮肤,激起一阵寒栗。轻轻推门出来,偌大的卧室寂静无声。

张谦已经不见踪影,值班室的木门紧闭着。阳台的玻璃门敞开着一条缝,

夜风裹着刺骨的寒意灌进来,冲淡了室内那股恼人的香薰和药味。裴妄的轮椅停在那里,

背对着我。我赤着脚,踩在冰冷昂贵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地走到主卧室和阳台的交接处,

身体隐在室内厚重的丝绒窗帘的阴影里。心脏还在失序地狂跳。

他看到了我那点不该有的身法,他命令张谦“安置”我——他在警惕我。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也同时验证了他远非外界所言的“形如枯槁”。

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远处裴家大宅其他楼栋零星亮着灯火,像漂浮在黑暗海面的鬼船。

视线掠过冰冷的轮椅扶手……最终停在那双随意搭在黑色西裤下缘的手上。

即使在模糊的光线下,那双手也过于苍白,指节因为用力攥着轮椅扶手而显得嶙峋突兀。

掌心那枚贴着肉的硬币边缘,似乎被体温捂得有了点暖意。不能再等了。裴家这条毒蛇,

每耽搁一秒都致命。必须撕开一道口子!这个古怪阴鸷的丈夫,就是我唯一的切入点!

一个念头闪电般劈开脑海。“老公……”我调整呼吸,放软声音,裹紧睡袍,

佯装被寒意激到,微微打着颤,一步步慢慢靠近阳台,“外面好冷……你……进来好吗?

”声音带着被冻到的瑟缩和小心翼翼的关切。轮椅上的背影纹丝不动,仿佛没听见。

走到他的侧后方大约三步远的位置。

夜风吹起他身上黑色羊绒衫的衣角和一丝没被银面具完全盖住的鬓发。

他身上那股冷冽的药味混合着某种极其浅淡的木质气息,在寒风中更加清晰。就是现在!

我假装被地毯的褶皱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哎呀”一声低呼,整个人重心不稳,

失控地朝着轮椅后背扑去!指尖的目标,快如闪电——他颈后没有被面具完全覆盖的皮肤!

那与正常肤色完全不同的凹凸触感!风在我扑出去的瞬间变得极其尖利!

带着死亡将至的冰冷呼啸!

我的手指几乎就要擦到他那截露出的苍白后颈皮肤——轮椅的靠背纹丝不动。

但就在我以为指尖即将触上目标的前一瞬。

一道凌厉至极、快得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的破空锐响!嗤啦——是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冰冷!

粗暴!毫不留情!一股巨大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力量不是来自轮椅本身,而是来自下方!

冰冷的金属轮椅踏脚板在瞬间以一个诡异的、非垂直的角度向上抬起!

精准无比地、带着绝对碾压的力量,狠狠格挡在我扑出的前冲路径上!同时,

我宽大的真丝睡袍衣袖被一只快得如同鬼魅般从侧面伸出的手死死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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