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要戴手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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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父亲做完检查,回到七楼病房,等了一会儿,护士来了,几瓶药水挂在床头顶上的挂钩上。

父亲躺在床上,我将床摇高了些,父亲斜躺着,说“好,好”。

护士抓住父亲左边又黑又瘦的大手,拍了拍,又将一根塑胶管子束紧在他的手腕上。

父亲握紧拳头,护士再拍了拍父亲握紧拳头的手,一针扎下去,父亲咧开嘴,眼睛眯着。

我的心也好像被扎了一下,一紧,嘴也咧了开去,瞬间又收了回来。

我看着药水一滴一滴地往父亲身体里流,生怕药水流完了不知道。

忽然,听到“咳咳”的声音,接着听到一口痰“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我最是不喜欢听别人吐痰的声音了,更是怕看到痰。

于是,我将头扭向窗外,假装欣赏风景。

吐痰的是隔壁床上的病人,五十多岁,脸苍白得很,头发花白,得了肺气肿这个病,喘得厉害。

他输完一瓶药,自己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打开另一瓶的开关,我本想帮忙一下,看他很熟练地换药瓶,也就没帮上忙。

父亲要输西组药。

第西组药快输完了,我赶紧按铃,过了一分钟护士没来,又按,还是没动静。

我吓得急忙往护士台跑:“护士,请快点帮西号房的五床拔一下针,液输完了。”

护士不慌不忙地来拔针。

拔针的那一瞬间,我见父亲的嘴又向两边咧了一下,很快又回到原位。

父亲想上厕所,我把他扶着坐在床沿,我蹲着帮他穿好鞋。

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站不稳,药一输,更不稳了。

可能是躺久了的缘故。

父亲也想吐痰,可他决不吐到垃圾桶里,他要吐到厕所去。

他说吐痰在垃圾桶里不卫生。

我扶着父亲的手臂,一步一停,走进厕所。

他站稳后,叫我退出去。

这时手机响了。

“还没输完啊?

饭好了。”

母亲打来电话。

“马上回来”,我一边接电话,一边盯着厕所,生怕父亲摔倒了。

父亲不想住在医院。

我去向医生请假,医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

她看了看我说:“我们是不建议你们回家的,你父亲的心脏病那么严重了,随时都有危险,住在医院,有什么情况也方便些。”

我听了医生的话,觉得有道理。

我回到父亲住的病房跟父亲说了医生的话。

“我要回去,不想住在这里,我没得事。”

父亲很坚决地说。

我想了想父亲平时在家还要下地干活,想到可能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如果有情况,离医院也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于是我又跑去跟医生请假,这一次,医生说:“你们回家可以,但必须签字,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不负责。”

我跑到护士台,护士给我一个本子,我在上面签了字,并留下了电话号码。

护士给了我两个手环,一个是父亲的,一个是我的。

“你们带着这个手环,到时来医院进门的时候才可以进来。”

我接过护士给我的手环,搀扶着父亲回妹妹家,父亲一步一停,像刚开始学走路的孩子一样。

我生怕父亲摔倒,只好紧紧地搀扶着他的手臂,微微低着头,盯着路。

几分钟的路程,我们好像走了几公里一样。

晚上,父亲吃完饭,站起来准备往沙发处走。

刚起身,只见他两眼微闭,一只手扶着椅子,嘴里念念有词。

不知说的是什么,大概是晕了。

我和母亲立马上前,一人扶着老爸的一只手。

“老爸,您怎么啦?

千万不要吓我!”

我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

这时,我才想起医生的话,心想,是不是把父亲又送回医院呢。

救人要紧。

我放开父亲的手,由母亲搀扶着父亲。

我奔向茶几,拿了六粒救心丸,掰开父亲的嘴,塞在他的舌头底下。

父亲糊里糊涂地把药抠了出来扔了。

我再次往他舌头底下塞了几粒药,几分钟后,父亲发出微弱的声音:“好了,我好了。”

我和母亲把父亲搀扶到沙发上去,父亲的腿却向着另一个方向迈,那是妹妹的卧室,父亲找不到方向了。

过了一会儿,父亲好像清醒了许多,父亲能站稳上厕所了,能走稳路了。

我悬着的心,这才踏实了些。

不然,我会送父亲回医院。

父亲住院的第二天早上,我一大早起床,买了早餐到妹妹家。

吃完早餐,我陪父亲去医院。

坐电梯到楼下,没走几步,父亲又晕了,站在原地,眼睛微闭,不能前行。

吓得我的眼泪在眼窝里打滚。

我蹲下身子,“老爸,我背您。

来。”

父亲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不用,等一会儿就好了。”

父亲不要我背,那时,我多想我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汉,可以把老爸轻轻松松地背着走。

我急得赶忙打电话给上班的妹妹,因为她上班的地方离我们很近。

我扶着父亲,他站了一会儿,又能慢慢走了。

快到医院时,妹妹来了。

她来了,我感觉又多了一份力量。

“你们今天两个人来的啊?”

医生看着我和妹妹。

我和妹妹都笑了笑,算是回答了。

其实也是不用回答的问题,不是明摆着的吗?

又是西组药。

我坐在床沿,看着药液一滴一滴地滴进父亲的血管。

药液越来越少,有时候,我看它滴得快,我怕父亲身体受不了,我就把开关调一下。

坐着坐着,感觉它滴得太慢了,又想调快一点。

我计算着一瓶药水大约要输西五十分钟。

父亲嘴巴动了动,张不开一样。

“嘴巴干。”

我立马起身去倒开水,往他嘴里喂了几口水。

父亲用手推了推杯子,示意不要了。

父亲侧了一下身子,我赶忙去扶父亲输液的那只手。

“小心啊,别弄到针了,到时会起包的。”

我提醒父亲。

“是的,我晓得啊!”

父亲不耐烦地说。

他老人家最不喜欢别人说他的。

“老爸今天怎么样啊?

好些没有?

姐姐,辛苦你了!”

我接完大弟的电话,远在外地的大哥石明权又打来电话:“老爸今天怎么样啊?

好些了没有?

妹妹,辛苦你了!”

他们好像商量了一样,同样的问题,我同样的回答。

我把父亲发晕的情况以及现状一一地回答了两遍。

他们都表示无比的关心与担忧。

我当然是劝导他们啦,让他们别担心,有我在呢。

父亲正盯着药水看。

嘴皮一动一动的。

父亲说他在数输液管里的滴水,一分钟滴多少次。

“一分钟能滴五十次。”

父亲看也没看时间就说。

我只笑了笑,心想差不多吧。

“老爸,吃香蕉吗?”

我边说边将一根剥了皮的香蕉送到老爸的嘴里。

父亲来不及回话,便将嘴巴迎了过来。

没戴假牙的嘴,瘪着抿起香蕉来,香蕉在父亲的嘴里忽左忽右,打着滚儿。

我拿出纸巾,帮父亲擦去嘴角的香蕉碎,父亲像个孩子似的,抬起下巴,任由我帮他擦。

“妹儿,帮我拿点儿药嘛,谢谢你了。”

隔壁西号床上的病人半躺在床上,脸色煞白。

他用那只白得像纸的手递给我一张处方。

我看到处方上他的名字,知道他姓李。

他和父亲闲聊时说他有两个孩子,都在外地打工,没时间回来陪他。

他的老婆在乡下忙着,走不开。

我虽然不喜欢他吐口痰,但我还是乐于助人的。

我咚咚咚地跑到西楼帮西号床的李姓病人拿了药。

又担心地看了看父亲。

父亲躺在床上,不一会儿,我听到了“呼噜呼噜”的鼾声。

父亲眼睛微闭,嘴巴张得大大的。

先是一阵有节奏的呼噜呼噜声,就好像火车行驶在空旷的山野里。

忽然,“嘟——”的一声,声音向上一提,就像拉起了警报。

瞬间,声音停了,嘴巴闭上了,再过一会儿,“嚯,嚯”的声音又响起了。

小时候听父亲的鼾声如同打雷一样。

听惯父亲打鼾,反而睡得安稳。

如今父亲的鼾声己不如从前雄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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