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落地窗上，汇聚成一道道急促的水痕，扭曲了窗外花园里那些被昂贵灯光勉强照亮的、湿漉漉的玫瑰。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熏香，混合着雨水带来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土腥气。虞晚星坐在巨大的婚床边，身上那件由顶级苏绣师傅耗费数月手工制成的正红色旗袍，此刻却像一层沉重而冰冷的壳，紧紧裹着她。裙摆下摆浸透了雨水，深红一片，沉甸甸地贴着脚踝，寒意沿着丝绸的纹理丝丝缕缕地向上爬。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雨声单调的喧嚣，和她自己极力压抑、却依旧显得过于清晰的心跳声。

脚步声沉稳地由远及近，停在面前。

虞晚星抬起头。

江砚迟就站在一步开外。他脱掉了白天婚礼上那身剪裁完美的礼服西装，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正看着她，深邃得像两泓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有些狼狈的倒影。

他身上没有半点新婚夜的暖意，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冷漠的疏离。

“虞小姐。”他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缓，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棱，精准地砸在虞晚星紧绷的神经上，“我想，有些事需要提前说明。”

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个薄薄的、印着烫金徽章的文件袋。那徽章虞晚星认识，是***御用律所的标识。他手腕微动，文件袋被轻轻放在了两人之间那张铺着暗红色天鹅绒桌布的小圆几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这是离婚协议。”江砚迟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半年为期。半年之后，虞氏的资金链危机解除，我们各自恢复自由。”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似乎想捕捉她的反应，随即又移开，看向窗外那片被雨水模糊的黑暗。

“这半年内，在人前，我们需要维持必要的体面。”他补充道，语气依旧公式化，“私下里，互不干涉，互不打扰。虞小姐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我的特助。这间主卧归你，我住隔壁。”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雨水的哗哗声，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虞晚星的皮肤上。她看着茶几上那个文件袋，那烫金的徽章在柔和的壁灯下闪着冷硬的光。指尖一片冰凉，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肉里，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对抗心脏处汹涌的钝痛和难堪。

原来如此。

原来这场耗资千万、轰动全城的盛大婚礼，不过是江家对虞家施以援手时，附加的一个短暂而体面的注脚。而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新娘，不过是这场交易里，一件暂时需要摆放在江太太位置上的道具。

胸腔里翻腾着苦涩，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想起很久以前，某个慈善晚宴的角落，少年江砚迟清冷的侧脸在灯光下专注地看一幅画，那惊鸿一瞥在她心里埋下过一颗微弱的种子。原来终究是妄想。他眼里，大概从未有过她虞晚星这个人，只有“虞氏珠宝”这个需要被评估价值的标的物。

也好。这样也好。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熏香和雨腥的空气灌入肺腑，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虞晚星伸出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她拿起那个文件袋，很薄，分量却重得几乎让她脱手。她利落地打开，抽出里面同样薄薄的几页纸。白纸黑字，条款清晰，权利义务分割得明明白白。最末一页，乙方签名处空着，甲方那一栏，“江砚迟”三个字已经签好，笔锋锐利如刀，力透纸背。

她没有去看那些具体的条款，一个字也没有看。目光只是死死地落在那三个冰冷的签名上，仿佛要将那纸烧穿。然后，她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签字笔，拔开笔帽。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的空白上方，只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秒。

下一秒，她落笔。

“虞晚星”。

三个字，被她写得同样清晰、有力，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锋芒，稳稳地嵌在江砚迟的名字旁边。签完，她放下笔，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正合我意，江先生。”虞晚星抬起头，迎上江砚迟的目光，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面上转瞬即逝的反光，“半年后，互不相欠。祝我们，合作愉快。”

她把签好的协议轻轻推回小圆几中央，推向江砚迟的方向。动作平静得仿佛只是递过去一份普通的会议纪要。

江砚迟的目光在她签下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到她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尚未扩散便已消失。他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伸出手，拿起那份协议。

“很好。”他最终只吐出两个没有温度的字，转身，高大的身影没有任何留恋地走向与主卧相连的侧门，“晚安，虞小姐。”

门被轻轻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隔绝了两个世界。

房间里只剩下虞晚星一个人，还有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她挺直的背脊微微垮塌下来，指尖的冰凉瞬间蔓延至全身。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价值连城却冰冷刺骨的红旗袍，看着脚下昂贵地毯上晕开的一小片深色水渍。

少女时代那些隐秘的、带着星光的幻想，在这一刻，被这份冰冷的协议和那扇关闭的门，彻底碾碎，无声无息。也好。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清明。

半年。她只有半年时间。半年后，虞家必须真正站起来，她虞晚星，也必须拥有能昂首离开这里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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