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断回家路江城，夜十一点四十七分。国道绕城东段，第七匝道口，

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车头残留着未干的血迹，车灯闪烁，左前盖凹陷。

驾驶座上的男人手握方向盘，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淋漓，

后视镜中的红光一次次刺入他的瞳孔，他却咬紧牙关，只字不言。他知道，刚才那一撞，

撞出了什么东西，撞断了什么人的命。可他不敢回头。而倒在道路另一端的人，

就那么像一条破碎的麻袋一样瘫在地面上，手臂扭曲，眼睛睁着，嘴巴微张，

似乎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轧断了胸腔。他身上穿着公司发的灰蓝工服，

右胸袋处还别着一张卡片，写着“叶舟”二字。三分钟后，雨滴开始砸落，先是零星几颗，

随后倾盆而下，将路面冲刷得泥水横流。叶舟的尸体在雨中一动不动，

他的手机从裤兜里滑出，

亮起微弱的光——上面是他母亲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舟舟早点回来，晚饭给你热着。

”那条信息永远等不到回复了。而在黑暗之中，某种东西没有消散。……叶舟，二十九岁，

本地人，大学本科毕业，工科出身，在一家民营电子厂打工已满七年。他不是聪明人，

不是幸运者，更不是逆袭天才。他只是江城千千万万个普通社畜之一，从早上八点开始工，

到晚上九点下班，加班不计薪，绩效时高时低，月薪四千二，

租住在公司步行十五分钟外的一间八平米合租间里。他没什么抱负，也没什么欲望。

他父亲早逝，母亲独自将他养大，他只想着踏实存点钱给母亲换个好点的洗衣机，

逢年过节能给外婆买点水果。梦想不过是年末评上“优秀员工”，能领个六百元红包。

他从不迟到，从不顶撞主管，不争资源，不抢功劳，从未向上越界，也未曾向下踩人。

他是最标准、最“好用”的社畜。可就是这样的叶舟，死在了加班之后回家的路上。

没有警报，没有鸣笛，没有刹车声——肇事者连脚都没踩一脚刹车。

他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而更令人心寒的是，连日来的暴雨将血迹冲得干干净净，

现场除了地面略有裂纹外，并无明显痕迹。警察第二天下午到厂里走访，

却连一名愿意配合的同事都找不到。

主管一边喝咖啡一边冷淡地说：“这人啊最近压力挺大的，晚上常常失眠，

之前还提过要辞职，警官你们要不要去他家看看？”于是叶舟的死亡，

以“单人横穿高架未走人行道，疑似意外”为由草草结案。火化那天，

来送他的只有母亲一人。她拄着雨伞站在殡仪馆门口，颤抖着伸手抚着棺盖，

泣不成声：“你说你怎么就不看着点路啊，妈都给你留了饭，

热了一晚上……”工作人员催促她签字。她写字的手抖了三次才握住笔，

在“遗体自愿火化”上按下手印。骨灰盒沉甸甸的。可那不是叶舟的重量，

那是她余生的孤独。……然而这一切结束的那一夜，并没有真正结束。凌晨三点整，

国道东段那座路灯坏了的匝道口，空无一人的车道上，

一盏幽蓝色的“人行横道”信号灯忽然亮起。滴答，滴答。红灯变绿灯。一只鞋印，

在路边泥水中浮现，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鞋印不深，像是踩在玻璃上的水迹，

但它确实在一步步地走。没有人影。没有声音。

只有那双鞋印缓慢而坚定地在夜雨中走向道路中央，直到停在那日叶舟倒地的位置。

啪——路灯一闪，短暂亮了一秒。这一秒中，若有人站在不远处望来，

便能看到一个满身鲜血的男人站在路中间，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

眼睛却睁得大大地直视前方。那不是叶舟生前的模样。他脸上的肉开始干裂、剥落，

颧骨暴露，鼻翼塌陷，右手手腕仍保持着死时被撞断的弯折形状。他低着头，

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中，背后仿佛有无数死气与阴影在涌动。他不是人了。他是——怨魂。

这一夜之后，江城开始出现一连串古怪的事情。有人在夜班回家途中，

在路边废弃公交站台看见一只血迹斑斑的工服挂在椅背上，上面还有个名字：“叶舟”。

有人凌晨开车路过东绕道，听见广播自动响起，一遍又一遍播放一个女人的哭声，

说“舟舟快回来，晚饭都凉了”。更有一名巡逻交警报称，在某次雨夜，

他在匝道看到一名男子走在路中，闪着车灯靠近时，那人忽然转头，脸上没有五官，

只有两个黑洞一样的眼窝。他吓得方向一偏，撞上护栏，当场休克，至今未醒。

这些消息被交警队长斥为无稽之谈。但某位交警私下告诉朋友：“这段路最近都让避开了，

我们内部称那里是‘黑路口’。”而每个传闻出现的日期，距离叶舟出事刚好过去“七日”。

……第八日夜，江城大桥北段，一名中年男子拎着公文包，

一边打电话一边钻进那辆黑色轿车。“我跟你说，那小子谁知道怎么冒出来的，冲那么快，

我根本来不及刹车。”“监控盲区，又没牌照，真要追查我也说他是碰瓷的，懂不懂？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酒我给交了，你放心……”他说着话，车内广播忽然滋啦一响，

切入一个频道。江城深夜提醒：本市今日雨势较大，请驾驶员注意减速慢行，

切勿逃逸他皱眉，伸手去关广播，手却悬在空中僵住了。

因为那块屏幕忽然显示出一句他从未听过的提示——您撞死的人已上线他身体一颤，

猛地扭头看向车窗外。窗外，一张苍白破碎的脸贴在玻璃上，正死死盯着他。那是叶舟。

2.  不该逃的夜车窗上的那张脸，苍白、破碎，眼窝深陷，嘴角绽裂，

像死尸水中泡烂后又被烈火炙烤过的模样，正是叶舟死亡那夜最后定格在国道上的姿态。

男人大叫着猛踩油门，黑色轿车像疯了似的冲出车位，划出一道长长的雨痕。后视镜中，

那张脸已经不见，仿佛只是幻觉。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他撞过那人。

他甚至从后视镜里看见过那人躺在地上抽搐的样子，头骨碎裂，眼睛还望着他。可他没有停，

他怕，怕自己坐牢，怕车被扣，怕酒驾被查，怕一切代价。他清楚那段路没监控，

夜雨足够大，地上不会留下清晰痕迹。于是他一踩到底，一路驶回了家。事后他故作镇定，

送修了车，重新换了轮胎与保险杠，一切都处理得干净利落，警方也没追查。

可他没想到——那人死了之后，还会回来。那晚之后，他夜夜失眠。他叫高继勋，

江城一家本地上市公司的项目总监。年薪六十万，已婚，有一儿一女。

表面上他是个温和、正派的中年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体制与权力之间，

他早已磨掉底线。撞人那天晚上，他应酬完开车回家，喝了酒，还抽了点迷幻电子烟，

他心里是清醒的，却对那个人影视而不见。车子冲出去一秒，

他的眼角就看到了对方扑来的身影，但他没踩刹车，甚至还下意识给了点油。

“谁让他横穿马路。”这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可现在，那人回来了。他开车冲回家，

关掉所有灯，把车锁了七遍。妻子被他的惊慌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怎么回事。他摇头不语，

只说自己累了。可那一夜，他根本无法入眠。他总觉得耳边有水声，是雨水敲击地面的声音，

又仿佛是骨头被压碎的声音。凌晨三点，他迷迷糊糊睡去，却忽然被手机***惊醒。

他一把抓过手机，却发现屏幕亮起时不是电话，而是一条微信推送——“今晚雨大，

别忘了回家吃饭。”落款人是“叶舟”。他猛地跳起来，扔出手机，

却听到客厅的微波炉“叮”的一声响。他走过去，微波炉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双一次性筷子，旁边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给你留的，晚饭，热着呢。”高继勋再也撑不住，蹲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呜咽。

他想找人倾诉，想找道士，找寺庙，找警察，甚至想找心理医生，可他不敢。他知道，

这不是幻觉，是——报应。接下来的几天，他不敢开车，不敢走夜路，不敢出现在阴天里。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点香、拜神，甚至跑去请了个本地小道士。道士带着他在屋里作法，

画符、焚纸，可半夜屋子却忽然响起了“咯咯咯”的滴水声。他循声找到卫生间，

地砖缝隙里，渗出一股暗红的水迹。他用拖把擦，越擦越多，水顺着他脚背流淌，冰冷刺骨。

抬头看镜子，镜子里却站着另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额头裂着，骨头外翻，

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啪——灯灭了。再亮起时，什么都没有。可从那之后，

屋里多了一种味道——腐烂、湿泥、血腥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像尸体泡在水中两天后从井口爬出来的味道。

整个屋子再怎么喷香水、点熏香、用空气清新机都无法散去。他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眼神时常飘忽。他的妻子开始怀疑他出轨、精神出问题，家中争吵不断，孩子也渐渐躲着他。

他变得像个疯子。又过了三天，他终于崩溃。他跑去当夜的事发地，

举着香和蜡烛跪在那段无人匝道口，一边磕头一边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错了，

是我畏罪，是我怕事，是我混账，你要报应冲我来，别缠着我家人……”风声呜咽，

雨点滴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浮现出一个暗红色的脚印。那脚印慢慢向他逼近，

直到停在他正前方。“我说了冲我来啊，别找别人，别找我老婆孩子……我给你烧纸，

给你买棺，给你超度，钱我都出，咱们和解，我赔你……”他癫狂地喊着。黑暗中，

有声音响起。“你赔得起命吗？”那是个极低极冷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渗出，

像雨水一样一点点灌入他耳朵深处。“你记得我倒在地上的样子吗？”“你有踩刹车吗？

”“你有回头看我吗？”“你看见我死相了吗？”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重。他终于看见了。

那张熟悉的、血肉模糊的脸，就那么在他面前浮现出来，嘴角开裂，眼珠黏着泥沙，

死死盯着他。“叶舟……你……你……”“我回来了。”说完这三个字，

叶舟的脸忽然扑向他。高继勋吓得狂奔而逃，后脑一片空白。他跌跌撞撞穿过马路，

却不知不觉走回了那晚的路线，沿着曾撞人的方向疾奔。他跑着跑着，忽然脚下打滑，

摔倒在地。他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站在路中间，而远方，一辆车的灯光正迎面照来。

他想躲，可腿一动不动。他想喊，可喉咙像被捏住。眼看车子冲来，他眼前一黑。砰！

巨响之后，一切归于寂静。……而在那辆撞车司机的报告中，他说自己明明看见前方没人，

但在撞到人之后才发现——地上竟然躺着一个人，怀里抱着一张牌子，

上面写着：“我叫叶舟，我回家了。”3.  尸香入梦江城雨季还未结束，

天空依旧阴沉得像压下来的棺盖，雨水一场接一场，连绵不绝。

城北火葬场那条老旧道路因为排水问题积水严重，几个水坑倒映着天空中扭曲的云，

一辆黑色殡仪车缓缓驶入院内。高继勋的尸体已经被火化，

只剩一盒骨灰和一份“意外车祸致死”的结案报告。事故发生当晚，他神情错乱地闯入车道，

被迎面驶来的车辆撞死，监控显示那段时间他反复回头，自言自语，脸色苍白，

最后似乎在向谁跪拜。“精神异常自残倾向”，是医生们给出的解释。

他的家属低调处理了葬礼，一切都像是一场意外的“发疯***”，没有人再多问什么。

可谁也没注意到，在江城公安内部，负责“叶舟案”的一个老刑警悄悄提交了一份调阅申请，

调的是——两年前未破的五起夜路撞人逃逸案。“叶舟”的名字，

在他办公桌最底层的一个文件夹里被重新标记为红色。与此同时，叶舟的魂，并未散去。

他站在雨中，穿着那套永远染着血的工服，骨灰色的天空映在他惨白的脸上，神魂没有形状，

却如寒烟缭绕。他已无法用生者的方式思考，

但记忆残片与执念将他的意识凝成某种强烈的方向感——“回家。”可他已经不是人了。

他回不了那间狭小合租房，回不了那晚饭永远热着的小屋。他唯一能“回”的地方，

是死亡之路的倒影。那条路还留着他的怨，那车轮碾碎骨骼的声响，

那血液在水泥中渗开的脉络，那些围观的人群，那些视而不见的眼睛。他记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个主管。……厂区二楼办公室，陈丽梅正用保温杯泡着花茶，

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发语音：“……叶舟那个啊？早就出事了，公司才懒得管。他家人来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