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安雪呼啸的寒风从终南山脉一路呼啸而下,刮过宫墙之上。甘露殿深处,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殿外的寒意,却驱不散人心底的沉重。文成公主李雪雁端坐在锦墩上。
她微微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膝上一张摊开的舆图上。那粗糙的羊皮卷上,
代表吐蕃的广袤地域被朱砂勾勒出来,指尖所过之处,
是无数未曾听闻的山川、未曾踏足的荒原、未曾谋面的异族……这条路的尽头,是逻些,
是布达拉,是松赞干布——一个名字,一个符号,她此生必须依附的夫君与王。
指尖停在“日月山”三个墨字上,微微一顿。这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宿命般的割裂感。
殿内炭火哔剥一声轻响,惊得她指尖微颤。“雪雁。”低沉而带着抚慰的声音响起。
坐在她身侧的是江夏王李道宗,她的叔父,也是此次和亲大军的护送统帅。他身着亲王常服,
面容沉毅,眼神深处却难掩一丝忧虑与不舍。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此去万里,
叔父……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松赞干布乃一代雄主,其意甚诚,
吐蕃……未必不是安身立命之所。”文成公主抬起头,
对着叔父露出一抹极淡、极力维持平静的笑容,那笑容像初雪落在花瓣上,美丽却脆弱。
“叔父宽心,雪雁省得。和亲,乃国之大计,雪雁……不敢惜身。” 她的声音清越,
吐字清晰,但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舆图上那些艰险的地名——吐谷浑故地、星宿海、巴颜喀拉山口……最终落在逻些的红点上,
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对未知命运的茫然与孤寂。就在这时,
殿外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内沉凝的空气。
殿门外一位太监几乎是跌撞着扑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
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启禀……启禀王爷,公主殿下!
禄东赞副使……在……在驿馆遇刺!什么?!”李道宗猛地站起,
宽大的袍袖带翻了手边的茶盏,褐色的茶汤泼洒在冰冷的金砖上,蜿蜒如血。“禄东赞如何?
刺客何人?”“副使……副使重伤!幸得护卫拼死相护,性命暂时无碍!
刺客……刺客服毒自尽,身份不明!”太监伏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文成公主的心脏,比殿外呼啸的北风更甚。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膝上舆图的边缘,羊皮的粗糙感硌着掌心。禄东赞,
那位在太极殿上谈吐不凡、目光锐利如鹰的吐蕃大相,竟在长安、在即将启程的当口遇刺?
这绝非偶然!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冰冷的毒蛇窜入脑海:有人,不愿看到这场和亲成功!而且,
这力量,已然渗透进了长安,渗透到了她的眼皮底下!她霍然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一股寒风从文成公主面前呼啸而过,文成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此时文成公主的身体瑟瑟发抖,
谁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冷的刺骨的天气还是因为对未来的恐惧导致的。
2 逻些月跳动的牛油火把将石壁上狰狞的护法神像映照得忽明忽。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酥油、硝石和一种野兽皮毛的膻腥混合气味。
吐蕃重臣尚朗盘腿坐在厚实的牦牛毡毯上,旁边是一个穿着大唐服饰的商人,
正跪伏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一个沉重的锦囊,里面是沉甸甸、碰撞有声的金锭。“……大人,
这是……是那位的意思,”商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谄媚与恐惧,“路线图……在此。
”他从怀中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帛,高举过头顶。尚朗眼中精光暴射,
如饿狼盯上了猎物。他并未立刻去接那丝帛,而是缓缓端起面前盛满青稞酒的银碗,仰头,
喉结滚动,烈酒入喉,发出“咕咚”一声闷响。他重重地将银碗顿在矮几上,
碗底与硬木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石室里回荡。“好!
”尚朗的声音如同生铁摩擦,低沉而充满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黄金,
你拿走。告诉你的主子,我尚朗,记下这份‘厚谊’了。”他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
那笑容却比刀锋更冷。“和亲?哼!用汉女的脂粉气来玷污我吐蕃勇士的雄风?
用他们那些软绵绵的佛像来动摇我们祖辈信奉的苯教神灵?做梦!”他猛地探身,
一把夺过商人手中的丝帛地图,粗糙的手指带着力量展开。地图上,
一条清晰的朱砂线从长安蜿蜒向西,穿越陇西、河湟,
标注着一个个重要的节点:金城、鄯州、日月山、星宿海……直至逻些。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日月山”和“星宿海”两个点上,眼中跳动着疯狂而嗜血的光芒。
“日月山……那是她告别汉土的伤心地,也是她黄泉路的起点!
”尚朗的手指狠狠戳在地图上,仿佛要将那薄薄的丝帛戳穿。“传令‘黑鹞’!
就在日月山动手!我要让大唐公主的尸骨,成为我吐蕃高原上第一块醒目的界碑!
让松赞干布看看,谁才是这片雪域真正的主人!”他的咆哮在石堡内激起回响,
震得火把的光焰一阵猛烈摇曳,墙上那些狰狞的神像影子也随之狂乱地舞动起来,
如同无数厉鬼在应和他的狂怒。跪伏的商人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杀意和那如同困兽般粗重的喘息声。3 灞桥驿灞桥两岸,旌旗猎猎,
遮天蔽日。玄甲禁军列成森严的方阵。送行的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肃立于道旁,面色凝重,
眼神复杂地望向桥头那座巨大的、覆盖着明黄锦缎的凤辇。凤辇前,李道宗一身戎装,
手按腰间的横刀,身形挺直如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装待发的庞大队伍。
车马辎重一眼望不到尽头,沉重的车轮碾过冻土,发出隆隆的闷响。最引人注目的,
是队伍核心处,由十六匹纯白骏马牵引的巨大辇车,
上面供奉着那尊传说中由佛祖释迦牟尼亲自加持过的十二岁等身金像。佛像庄严慈悲,
宝光隐隐,被层层叠叠的明黄绸缎严密包裹保护着,成为整个队伍最神圣也最沉重的核心。
佛像旁,是文成公主的陪嫁——满载经卷、医书、农具、种子、工匠工具的庞大车队,
这是大唐文明的馈赠,也是她孤身远嫁的底气与慰藉。凤辇的锦帘被轻轻掀开一角。
李雪雁端坐其中,身着繁复华丽的嫁衣,珠翠环绕,额前垂下的金流苏微微晃动,
遮住了她大半的视线,也遮住了她眼底汹涌的情绪。她最后一次回望长安城的方向。
那座雄浑壮丽的城池在漫天黄尘中只剩下一道模糊而威严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城头依稀可见的明黄旗帜,是父皇的所在,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故园。一滴滚烫的泪,
毫无征兆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瞬间***燥的寒风舔舐殆尽,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湿痕。
她迅速放下锦帘,隔绝了那令人心碎的景象,也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风尘。指尖冰凉,
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印痕。“启程——!”李道宗苍劲雄浑的号令声穿透风沙,
如同出征的战鼓。沉重的车轮碾过灞桥古老的石面。车辙深深,刻入冻土,一路向西,
延伸向那不可知的、风雪弥漫的远方。庞大的队伍如同一头缓缓移动的巨兽,
在漫天黄尘的裹挟下,带着大唐的威仪、公主的宿命,以及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
那条注定要用鲜血染红的和亲之路4 陇西血此时送亲队伍在广袤而荒芜的高原上艰难跋涉。
曾经在长安城外耀武扬威的玄甲禁军,此刻早已不复当初的齐整。沉重的铠甲成了负担,
许多士兵脸色青紫,嘴唇乌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
仿佛随时会被这高原的“气疾”高原反应抽干最后一丝力气。马匹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骏,
鼻孔喷着浓重的白气,步履蹒跚。车轮深陷在冻得硬邦邦、又被风刮得坑坑洼洼的泥地里,
发出痛苦的***。辎重车上的物品被绳索紧紧捆缚,仍随着颠簸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整个队伍的速度如同蜗牛爬行,死寂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疲惫和压抑。队伍的核心,
那辆巨大的佛像辇车旁,一个身影始终如磐石般矗立。尉迟胜,文成公主的亲卫队长,
脸上覆盖着厚厚的防风尘垢,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疲惫的面孔,掠过每一道可疑的山梁,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他的手从未离开过刀柄,指关节因长期紧握而泛白。自从禄东赞在长安遇刺,
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比这高原的稀薄空气更令人窒息。他知道,
那场在长安未能成功的刺杀,绝不会是终点。这西行之路,步步杀机。队伍前方,
一座并不算高大、却极具象征意义的山峦轮廓在昏黄的天光下渐渐清晰。
山脊的走势如同被无形的巨斧从中劈开,形成一道天然的、泾渭分明的豁口。“公主殿下,
前面就是日月山了。”李道宗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策马靠近文成公主的凤辇,
低沉地禀报。他的眼神凝重,望着那座山,如同望着一道无法回避的命运之门。
凤辇的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李雪雁的脸庞露了出来,比在长安时清减了许多,
高原的寒风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刻下了浅浅的红痕。她的眼神不再有初离长安时的茫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风霜后的沉静,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她望着那座山,
山脊的豁口仿佛将天地撕裂,也将她的过去与未来粗暴地割裂开来。
“日月山……”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传说中,
这是大唐与吐蕃的分界,是中原文明与雪域高原的分水岭。过了此山,便是真正的异域,
是再也望不见长安的地方。队伍在山口停了下来。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砂石,
打在车篷和铠甲上,发出噼啪的碎响。李雪雁在李道宗和尉迟胜的陪同下,缓缓走下车辇。
她拒绝了侍女的搀扶,独自走向山口一块巨大的、被风霜侵蚀得棱角模糊的磐石。
风猛烈地吹拂着她的嫁衣,衣袂翻飞,如同即将折断翅膀的孤鸟。她站定,最后一次,
深深地、深深地回望东方。目光穿越莽莽群山,穿越呼啸的风沙,
投向那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故乡。
长安的繁华、宫阙的巍峨、父皇的面容、叔父的叮咛……一幕幕在心头翻涌,
最终化为一片模糊而温暖的烟云。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瞬间被寒风冻结在脸颊上,
留下两道冰冷的痕迹。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面磨得光亮的青铜宝镜。那是她离宫时,
母后亲手放入她怀中的“长安镜”。镜面映出她此刻泪痕交错、风尘仆仆的脸,
也仿佛映照着长安宫苑里那些模糊而遥远的琼楼玉宇、花团锦簇。
“母后……父皇……长安……”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又在瞬间被狂风撕碎。
突然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空气的锐响,毫无征兆地从侧翼一道布满嶙峋怪石的山梁后暴起!
直扑毫无防备的文成公主!“公主小心!”尉迟胜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
几乎与那箭啸同时炸响!他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
猛地将文成公主扑倒在地!“噗!”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声!
一支通体漆黑、仅在箭簇处闪烁着诡异幽蓝光芒的弩箭,深深钉入了尉迟胜的肩胛!
箭头几乎透体而出!“呃啊!”尉迟胜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力向前踉跄,
却死死将公主护在身下。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冷的麻痹感正随着伤口迅速扩散。“敌袭!结阵!保护公主!
保护佛像!”李道宗的吼声如同狂风中的战鼓,瞬间点燃了沉寂的队伍!“杀——!
”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山梁后、乱石堆中暴起!
他们身着与高原冻土颜色相近的灰褐色皮袄,脸上涂抹着油彩,动作迅猛如狼,
手中挥舞着弯刀和淬毒的短弩,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直扑队伍核心的公主凤辇和佛像辇车!
“列阵!迎敌!”唐军士兵们尽管疲惫不堪,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血勇。
刀盾手迅速在外围结阵,长枪如林般挺起,弓箭手在掩护下向扑来的黑影射出密集的箭雨。
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打破了高原的死寂,汇成一片血腥的狂潮。
尉迟胜强忍着肩头传来的剧痛和眩晕,一把拔出那支淬毒的弩箭,带出一股黑色的污血。
他看也不看,反手将箭狠狠掷向一个已冲到近前、面目狰狞的刺客!那刺客被弩箭贯喉,
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带公主上车!快!”尉迟胜对着冲过来的亲卫嘶吼,
同时猛地拔出腰间的横刀。刀光一闪,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
迎向另一个扑向佛像辇车的刺客!“保护佛像!”尉迟胜的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上格外清晰。
他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不顾肩头汩汩冒出的黑血,横刀舞动,泼洒出一片片死亡的寒光。
刀锋所过之处,刺客的弯刀被磕飞,肢体被斩断!他死死钉在佛像辇车之前,一步不退!
那尊被层层包裹的释迦牟尼等身像,在激烈的厮杀中微微摇晃,明黄的绸缎映着刀光血影,
显得格外神圣而脆弱。战斗惨烈而短暂。刺客显然训练有素,悍不畏死,
但毕竟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在唐军拼死抵抗和后续援兵的合围下,
冲入阵中的黑衣人很快被斩杀殆尽。最后几名刺客眼见事不可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竟毫不犹豫地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囊,口吐黑血,当场毙命,不留一个活口。
喧嚣的战场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伤者的***。
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淡淡的、甜腻的腥气——那是刺客弩箭上淬的剧毒散发的气息。
尉迟胜拄着横刀,半跪在佛像辇车前,大口喘着粗气。肩头的伤口黑血如注,
沿着冰冷的甲叶向下流淌。那股阴冷的麻痹感已经蔓延到半个身子,视线开始模糊,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他抬起头,目光艰难地扫过战场。唐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
收敛袍泽的遗体,也仔细检查那些刺客的尸体。李道宗脸色铁青,正蹲在一具刺客尸体旁,
试图寻找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线索,但除了那身粗糙的皮袄和淬毒的武器,一无所获。
文成公主在李道宗亲卫的保护下,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
正快步向他走来。她的目光落在尉迟胜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黑血上,
瞳孔猛地一缩。“尉迟将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尉迟胜想开口,
想安慰公主自己无碍,一股腥甜却猛地涌上喉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口大口的黑血喷溅在身前的冻土上,触目惊心。
“毒……箭毒……”尉迟胜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败的风箱。
他感到生命的力量正随着那黑色的血液飞速流逝,视线越来越模糊,
文成公主和李道宗焦急的面容在他眼中变得晃动、重叠。不行!不能就这样倒下!
还有一个名字……一个在混乱中惊鸿一瞥、却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的名字!
那个在刺客发动攻击前,曾鬼鬼祟祟出现在山梁附近、穿着吐谷浑向导服饰的身影!是他!
一定是他泄露了队伍的行踪,甚至可能就是内应!强烈的意志支撑着尉迟胜。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沾满自己黑血的右手,
猛地伸向旁边一面在战斗中掉落、被风卷到辇车旁的残破经幡!那经幡是吐蕃风格的,
黄底红纹,上面绣着密宗的符号,此刻沾满了泥污和血渍。手指如同铁钩,
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在经幡粗糙的布面上勾画着。黑血在黄色的经幡上蜿蜒,
形成一个极其古怪而扭曲的符号——像是一个变形的鹰隼利爪,又像是某种扭曲的火焰纹路,
更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标记!最后一笔落下,他的手指无力地垂下。
“噶……”他用尽全身力气,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不清、如同气音的音节,
眼神死死地、带着无尽的不甘和警示,望向李道宗和文成公主。随即,
那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魁梧的身躯轰然倒下,重重砸在冰冷的冻土上,激起一片尘土。
至死,他那只染血的手,仍紧紧攥着那面画着诡异血符的经幡一角。“尉迟将军——!
”文成公主发出一声悲呼,扑到尉迟胜的尸身旁,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滴落在他冰冷染血的铠甲上。李道宗一步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掰开尉迟胜紧握的手指,
将那面染血的经幡缓缓抽出。
他看着上面那个用生命最后力量画下的、扭曲而充满恨意的血符,
以及尉迟胜临死前那无法完全吐露的音节,眉头拧成了死结。高原的寒风卷过山口,
发出呜咽般的悲鸣,将那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吹向更西、更深的未知之地。
“噶……”李道宗死死盯着那血符,又望向尉迟胜凝固着无尽警示和不甘的双眼,
将这个未尽的音节在齿间反复咀嚼,如同咀嚼着一块冰冷的铁。一股寒意,
比日月山的风更刺骨,悄然爬上他的脊背。5 星宿海此时送亲队伍如同一条负伤的巨蟒,
在陡峭崎岖的山道上极其缓慢地蠕动。
沉重的辎重车辆在冻得坚硬如铁、又布满碎石冰棱的山路上寸步难行,车轮时常深陷,
需要大队人马合力推拉才能勉强前进。人和马的呼吸都凝成浓重的白雾,瞬间又被狂风吹散。
士兵们的脸被高原强烈的紫外线和寒风割裂出无数细小的血口,嘴唇干裂乌紫,
眼神因极度的疲惫和高原反应而显得空洞麻木。队伍中弥漫着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车轮的***和寒风的咆哮。队伍的核心处,
那辆装载着释迦牟尼等身金像的巨大辇车被保护得更加严密。李道宗下令,
将佛像上覆盖的明黄绸缎又加厚了几层,并派了最精锐的亲兵日夜轮守。
尉迟胜用生命换来的警示和那面染血的经幡,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李道宗的目光比高原的岩石更冷硬,他像一头受伤但更加警觉的头狼,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敏锐的反应。他加强了岗哨,调整了行军序列,
同时暗中派出心腹,
秘密调查所有可能与那个未尽的“噶”音、以及那个扭曲血符有关联的人。
文成公主李雪雁的凤辇在队伍中段艰难前行。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眼下的青影清晰可见,高原的严酷和接连的打击在她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然而,
那双眸子深处,却沉淀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坚韧。她不再只是端坐车中,而是时常掀开帘子,
不顾寒风刺骨,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势和队伍的状态。她的手边,常备着一个包裹,
里面是临行前太医院精心准备的、应对高原急症和毒伤的珍贵药材。尉迟胜的死,
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她的心,也刺破了她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明白,
在这条路上,软弱和眼泪换不来生路。她必须像一株顽强的格桑花,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扎下根来。“报——!”一名斥候顶着狂风,连滚带爬地冲到李道宗马前,
声音嘶哑带着恐惧,“禀王爷!前方……前方星宿海附近,发现大片……大片死去的羚羊!
尸体……尸体发黑溃烂,臭不可闻!还有……还有几个吐谷浑的牧民帐篷也空了,
里面……有死人!什么?!”李道宗脸色骤变。星宿海,那是高原上的一片巨大湿地,
水泊如繁星散落,是穿越巴颜喀拉山后必经的休整之地。死畜!死人!
“瘟疫”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窜入他的脑海,让久经沙场的他也感到一阵心悸。
在这缺医少药、人困马乏的高原绝地,瘟疫一旦爆发,将是灭顶之灾!消息如同瘟疫本身,
以惊人的速度在疲惫绝望的队伍中蔓延开来。“瘟……瘟疫?星宿海有瘟疫!
”一个士兵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老天爷!死羚羊都发黑了!还有死人!
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鬼地方了!”另一个士兵脸色煞白,手中的长矛几乎拿捏不住。
“听说……听说那些吐谷浑向导前几天就有人发烧呕吐了!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染上了?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点燃了这支早已绷紧到极限的队伍。士兵们窃窃私语,
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同伴的猜忌。尤其是那些随行的吐谷浑向导和仆役,
瞬间成了众人恐惧和排斥的目标,仿佛他们身上就带着无形的瘟神。“把那些吐谷浑人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