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子扑在脸上时,她忽然想起那年暮春,他赶着马车送她去镇上赶集。
江风卷着芦苇的清香漫进车厢,他却把自己的粗布褂子脱下来,
笨手笨脚地裹在她膝头:"阿月,等我跑商赚够了银钱,就打辆描金的马车,
让你坐着它穿遍整条街。"那时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
倒像是在数着他们往后的日子。她偷偷掀起车帘一角看他,夕阳把他的侧脸镀成暖金色,
手里的长鞭甩得格外轻快,惊起了芦苇丛里一群白鹭。可现在怀里的包袱越来越沉,
里面是他临走时塞给她的银镯子,内侧刻着歪歪扭扭的"月"字,
还有半块他没吃完的桂花糕,糕点碎屑粘在油纸袋上,像他总也擦不干净的嘴角。
"其实这样也很好啊。"她对着漫天飞雪轻声说,声音被风揉成了碎末,"你看这雪多软,
比描金马车的锦垫舒服多了。"雪花钻进领口,冻得人指尖发麻。
她恍惚看见他从风雪里奔来,棉袍下摆沾着泥点,手里却举着支红彤彤的糖葫芦,
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阿月你看,我抢了最后一支带核的!"她想伸手去接,
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雪。"骗子。"眼泪终于滚下来,砸在雪地上洇出小小的坑,
"你说过要带我去看塞北的残阳,
说那里的霞光红得像盖头......"红衣在雪地里铺展开,像一簇烧得正烈的火焰。
她把脸埋进包袱,那上面有他汗巾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草料气,是她等了三个春秋的味道。
"冷不冷?"他的声音好像就贴在耳边,带着点喘,"我把棉袄脱给你好不好?"她点点头,
笑着把眼睛闭得更紧。雪花落在唇上,化开来有点咸,像他走的那天,
她偷偷抹在他干粮袋里的腌菜水。"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最后一片雪花落在鼻尖时,她忽然觉得身子轻了起来。好像又坐上了他的马车,
江风暖暖地吹着,他甩着长鞭哼着跑调的民谣,车轱辘碾过满地红鞭炮的碎屑,吱呀吱呀地,
像在数着往后的日子。红衣旁的雪渐渐凝住,只有那抹红,在茫茫天地间亮得灼眼,
像他当年许给她的,永不熄灭的烛火。不知过了多久,
雪地里忽然传来马车轱辘碾过积雪的声响,吱呀声里裹着急促的喘息。“阿月!
阿月——”是他的声音。她睫毛上的冰碴忽然裂开细缝,
恍惚看见那辆熟悉的旧马车冲破风雪而来,车辕上的人裹着件半旧的军大衣,
帽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露出的眉眼通红,手里的长鞭早就扔了,缰绳勒得指节发白。
“我回来了……”他从马车上跌下来,靴底在雪地里打滑,膝盖重重磕在她身边时,
积雪溅了满脸,“你看,我赚够钱了,
能给你打描金马车了……”他的手抚上她冻得僵硬的脸颊,指腹蹭过她唇角那抹笑,
忽然就哭了,眼泪砸在她红衣上,烫得像火。怀里的包袱被他小心地解开,银镯子滚出来,
在雪地里闪着光,他捡起来往自己腕上套,却怎么也戴不进去,急得喉间直响:“你看,
我给你带了塞北的落日……”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块风干的红石头,
边缘被摩挲得光滑,“他们说这石头晒过塞北的太阳,
红得像……像你要的盖头……”雪花落在红石头上,很快融成水珠,顺着石头纹路往下淌,
像在流泪。“你起来好不好?”他把石头塞进她手里,又把自己的军大衣解下来裹住她,
连带着自己也钻进去,用体温一点点焐着她冰凉的身子,“我们回家,我给你蒸桂花糕,
放你爱吃的核桃碎……”他絮絮叨叨地说,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是把脸埋在她发间,
一遍遍地蹭着:“阿月,我错了,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风穿过松林,带起松涛阵阵,
像有人在哼那支跑调的民谣。军大衣里,他的体温渐渐漫过来,她攥着红石头的手指,
似乎动了动。雪还在下,只是落在军大衣上,再也化不开了。
唯有那抹红衣从大衣下摆露出来,和他腕上没戴进去的银镯子,在漫天风雪里,
红得像两簇相依的火苗。天快亮时,他忽然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不是错觉。
她攥着红石头的手指轻轻蜷了蜷,指甲刮过他的掌心,带着点冰凉的痒。他猛地屏住呼吸,
连心跳都忘了,只敢用鼻尖蹭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怕吹走的雾:"阿月?"没有回应。
但他看见她睫毛上的冰碴化了,凝成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在他手背上,竟带着点温热。
"你是不是冷?"他把军大衣又紧了紧,几乎要把两人裹成个茧,"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讲塞北的沙子怎么烫脚,讲我怎么骑着马追野兔,
讲......讲我们的描金马车要雕上梅花,
就像你窗台上那盆......"他讲着讲着,忽然感觉到她往他怀里钻了钻,
像只怕冷的小兽。他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却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动静。
日头爬到树梢时,雪终于停了。阳光透过松枝洒下来,在雪地上映出点点碎金。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大衣一角,看见她的脸颊泛出点淡淡的粉,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他赶紧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到极轻极轻的气音:"糖葫芦......""有!我这就去买!
"他猛地要起身,却被她拽住了衣角。她的眼睛还闭着,睫毛颤得厉害,嘴角却弯了弯。
他忽然就懂了。他重新躺下来,把她搂得更紧些,从怀里摸出个用布包了三层的东西。
打开来,是支冻得硬邦邦的糖葫芦,糖壳上还沾着点灰,显然是被揣了很久。
"我一直带着呢,"他把糖葫芦递到她唇边,声音哽咽,
"知道你爱吃带核的......"她没张嘴,却用脸颊蹭了蹭那冰凉的糖壳,
像只满足的猫。风穿过梅林时,带来了远处的鸡鸣。他低头吻她的额头,
吻她睫毛上未干的水珠,吻她唇角那抹浅浅的笑。"阿月,"他轻声说,"我们回家。
"军大衣裹着两抹相依的身影,慢慢从雪地里站起来。他抱着她走向那辆旧马车,
车辕上的积雪被阳光晒得融化,滴落在地上,像在数着新的日子。红衣从大衣下摆露出来,
和他手里那支糖葫芦,在朝阳里红得发亮。远处的江水流得哗哗响,
像是在唱那支跑调的民谣,一遍又一遍,说着团圆的故事。马车轱辘碾过融雪的泥路,
发出咕叽咕叽的响。他把她裹在军大衣里抱进车厢,垫上从镇上买来的新棉絮,
又将那支糖葫芦插在车壁的缝隙里,红得像支小灯笼。“颠不颠?”他蹲在车门口,
手还攥着缰绳,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她,“要不我下来推着走?”她没睁眼,
却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在他手背上划了划——那是他们以前的暗号,意思是“不用啦”。
他鼻尖一酸,赶紧别过脸去抹了把,却被她拽住了手腕。她的指尖还是凉的,
却执意要把那只刻着“月”字的银镯子往他腕上套。他的手腕比她粗,卡到一半就过不去,
她却偏不撒手,眉头微微蹙着,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好好好,戴着戴着。
”他笑着任由她折腾,另一只手去够车壁上的糖葫芦,咬下一颗递到她唇边,“先吃糖,
甜了就有力气了。”糖壳在舌尖化开,甜得人眼睛发潮。她终于肯张嘴,小口小口地嚼着,
核儿吐在他摊开的掌心里。他就那样托着,像托着什么稀世珍宝,等她吐一颗,
就小心翼翼地收进布包里。“你看,”他忽然指着窗外,声音亮起来,“河边的柳芽冒绿了。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光秃秃的柳枝上缀着点点嫩黄,被春风一吹,软乎乎地晃。
记忆里忽然涌进些暖融融的片段——那年也是这样的春天,他在河边折了柳枝,
给她编了顶傻乎乎的帽子,说这样就能“留住春天”。马车行到杏花巷口时,
街坊四邻都跑出来看。王婶端着刚蒸好的馒头,眼圈红红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伯扛着锄头站在门口,往车厢里瞅了瞅,
摸出个红布包塞给他:“这是你托我打的马车零件,雕了梅花的。”他一一应着,
脚步却没停,径直把马车赶进自家院子。推开屋门的刹那,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窗台上那盆她临走前栽的腊梅,竟抽出了新枝,
顶端还顶着个小小的花苞。“我每月都来浇水。”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就想着你回来能看见。”她望着那株腊梅,忽然笑了,眼角有泪滑落,
却甜得像刚吃的糖葫芦。他赶紧放下缰绳来抱她,却被她按住了手。她指着炕边的木箱,
示意他打开。箱子里是她这几年攒下的东西:他穿过的旧布鞋,
被她补了又补;他随口说喜欢的蓝印花布,被她裁成了帕子;还有一叠厚厚的信纸,
上面写满了“今日晴”“今日雪”“今日想你”。最底下压着个小木盒,打开来,
是半块风干的桂花糕,旁边放着他当年送她的第一支糖葫芦的核儿,被磨得光溜溜的。
“你看,”她终于开口,声音还有点哑,却像春风拂过湖面,“我也留着好多好多呢。
”他再也忍不住,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军大衣裹着两个人的温度,
暖得能焐化冬末最后一点残雪。窗外的阳光漫进来,落在那支插在车壁上的糖葫芦上,
红得透亮,像他们往后的日子,一眼望过去,全是甜。入夏时,
他果然把那辆描金马车造好了。红木车架上雕着缠枝梅花,
车轮滚过青石板时几乎听不见声响。他牵着马在院子里转了三圈,
像个讨赏的孩子:“阿月你看,比我当年说的还好看吧?”她坐在门槛上,
手里择着新摘的豆角,阳光透过葡萄架落在她发间,亮得像撒了把碎金。“嗯,
”她抿着嘴笑,“就是太招摇了。”“咱阿月值得最好的。”他凑过来,
偷偷捏了把她的脸颊,指尖沾着刨木花的清香。她嗔怪地拍开他的手,
却把择好的豆角往他怀里塞:“去把这给王婶送去,她昨儿送的腌菜可香了。
”他提着竹篮走在街上,碰见谁都忍不住咧着嘴笑。李伯蹲在墙根下抽旱烟,
瞅着他的背影直乐:“这小子,失而复得才知疼人。”傍晚收工回来,
他总爱把她往马车上抱。车垫铺着新弹的棉絮,他从镇上扯的湖蓝色绸缎被她绣上了并蒂莲,
晚风一吹,绸缎边角轻轻晃,像漾着一汪春水。“带你去看江景。”他甩着鞭子,
马车慢悠悠地晃到江边。夕阳把江水染成金红色,芦苇丛里的萤火虫提着小灯笼,
忽明忽暗地飞。她靠在他肩头,听他讲塞北的故事。说那里的星星低得像伸手就能摘到,
说他夜里站岗时总对着最亮的那颗喊她的名字,说他攒下的军饷全换成了银饰,
藏在贴身的布袋里,就怕弄丢了。“你看,”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锦盒,
打开来是支银步摇,梅花坠子上镶着点翠,在暮色里闪着柔和的光,“给你插头发好不好?
”她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了。步摇插在发间,冰凉的银链贴着脖颈,
却暖得人心头发颤。秋深时,她的肚子渐渐显了形。他紧张得不行,夜里总醒好几回,
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又摸她的手,生怕她冻着。“哪有那么娇贵。”她笑着拍开他的手,
“当年你在塞北风餐露宿,不也好好的?”“你不一样。
”他固执地把她的手塞进自己怀里焐着,“你是我的命。”冬至那天,雪又下了起来。
他在灶房里忙前忙后,炖着她爱喝的排骨汤,蒸汽模糊了窗户上的冰花。她靠在门框上看他,
忽然发现他鬓角竟有了根白头发。她走过去,轻轻替他拔掉。
他回头时正好撞见她眼里的湿意,赶紧握住她的手:“傻姑娘,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就是觉得,”她的声音有点哽,“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没有浪费。
”他低头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得像雪,“等孩子生下来,我们还要一起看五十年的雪,
六十年的梅,一辈子都不够呢。”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响,飘出浓浓的香气。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院子里的梅花盖了层白,却盖不住那沁人心脾的香。屋里的灯笼亮着,
映着窗纸上新贴的红双喜,暖得像个永远不会醒的好梦。惊蛰过后,
杏花巷的泥土里钻出了嫩黄的草芽。阿月坐在窗前绣着婴儿的虎头鞋,
窗台上的腊梅早已落尽了花,新抽的绿枝却比往年更旺,直伸到窗棂边,蹭得玻璃沙沙响。
“慢点绣,眼睛该累了。”景琛端着刚温好的羊奶走进来,
袖口还沾着木屑——他这几日正给孩子打摇篮,红木料是托李伯从山里找的,据说能安神。
他把碗递到阿月手边,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喉结动了动,
“昨儿夜里是不是又腿抽筋了?我给你按按?”阿月摇摇头,
指尖戳了戳他手背上的新伤口:“倒是你,刨木头时怎么总不小心?”那道口子还泛着红,
是今早他急着赶工,被木刺划的。景琛赶紧把手背到身后,
嘿嘿笑着转移话题:“你看我雕的莲花纹,像不像去年江边看到的?
”他献宝似的捧过摇篮半成品,围栏上的莲花瓣层层叠叠,连露水的弧度都雕得栩栩如生。
阿月摸着那些温润的木纹,忽然想起那年他走时,也是这样红着眼眶,
说要给她雕满屋子的花。那时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巷口,手里攥着他塞的银锁,
指节都捏白了。“想什么呢?”景琛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颤。
“在想,”她抬头望进他眼里,那里盛着的温柔比春日暖阳还暖,“幸好你回来了。
”景琛的眼圈忽然就红了。他蹲下来,把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听着里面微弱的动静,
像在听什么稀世珍宝:“宝宝刚才动了吗?是不是在跟我说‘爹爹慢点雕,别扎到手’?
”阿月被他逗笑,指尖梳过他的发。他的头发比去塞北前短了许多,
鬓角有几缕不听话的卷毛,是她当年总爱揪的地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顶,
能看见几根新冒的白发,像落在黑缎上的雪。“等孩子生下来,”她轻声说,
“我们去塞北看看吧。”景琛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真的?”“嗯,”她点头,
“去看看你说的星星,看看那红得像盖头的落日。”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好,我们一家三口,坐那辆描金马车去。我给你们赶车,
一路唱你爱听的那支跑调民谣。”窗外的杏花不知何时开了,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
像下了场温柔的雪。马车就停在院门口,红木车架上的梅花纹被春雨洗得发亮,
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出真花来。入夏时,阿月的肚子已经圆滚滚的了。
景琛把院子里的葡萄架搭得更高了些,青绿色的藤蔓爬满架子,遮出一片凉凉的荫。
他总爱搬张竹榻放在架下,让阿月躺在上面,自己则坐在旁边,一边给她扇扇子,
一边讲塞北的趣事。“那边的西瓜长得比冬瓜还大,”他比划着,
扇子扇出的风带着葡萄叶的清香,“我跟伙夫学过挑西瓜,用指节敲敲,
声音闷闷的就是沙瓤的。等孩子大了,我带你们去摘,让他一次吃个够。
”阿月笑着摇头:“哪能让孩子吃那么多凉的?”她伸手摸摸肚子,里面的小家伙正踢得欢,
“你看,他又在闹了,怕是在说‘爹爹偏心,只想着自己吃’。”景琛赶紧把耳朵贴上去,
嘴里不停哄着:“宝宝乖,爹爹不偏心,给你留最大的那瓣,中间最甜的部分都给你。
”街坊们常来看他们。王婶总提着自家蒸的红糖馒头,说对孕妇好;李伯则扛着锄头,
把院角的荒地翻了一遍,种上了茄子和辣椒,说“自家种的菜没农药,吃着放心”。
“景琛这小子,以前野得像头狼,”李伯蹲在葡萄架下抽旱烟,
看着景琛给阿月削苹果的样子,忍不住笑,“现在倒成了绕指柔。”景琛脸一红,
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阿月嘴边:“王婶说吃苹果孩子皮肤白。
”阿月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景琛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擦,动作笨拙却认真,
帕子上绣着的并蒂莲还是去年她教他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他宝贝似的天天带在身上。
夜里热得睡不着,景琛就把描金马车赶到院外,让阿月躺在车厢里。车垫铺着新晒的艾草,
驱蚊又安神。他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赶车的鞭子,却不抽马,只是轻轻敲着车辕,
哼那支跑调的民谣。“清泠泠的江水哟,流啊流……”他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温柔,
混着蝉鸣和蛙叫,像首天然的摇篮曲。阿月躺在车里,看着车顶雕的梅花,
忽然想起那个大雪天。她躺在雪地里,以为再也等不到他,却不知他正骑着马,
日夜不停地往回赶,马鞍上还绑着给她买的糖葫芦,冻得硬邦邦的,却始终舍不得吃。
“景琛,”她轻声唤他,“你唱错词了,是‘姑娘站在门口哟,望啊望’。”他嘿嘿一笑,
挠挠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才不是,”她掀开帘子,朝他伸出手,
“是你心里装的事太多了,装不下歌词了。”景琛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艾草的清香。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忽然说:“你看那颗最亮的,
我在塞北时总对着它喊你的名字,喊一声,就往兜里放颗小石子,等回来时,攒了满满一兜。
”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小石子,被摩挲得光滑圆润。
有颗红石头特别显眼,正是他当年在雪地里塞给她的那块,上面还留着她的指温。
“等孩子生下来,”他把红石头放进阿月手心,“我们把这些石子埋在葡萄架下,
让它们陪着孩子长大。”阿月握紧那颗红石头,掌心的温度仿佛能把它焐化。
车厢外的蝉鸣渐渐轻了,只有他的歌声还在继续,混着晚风,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秋分那天,阿月生了个大胖小子。景琛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听见孩子第一声啼哭时,
竟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像你,”阿月躺在床上,
看着襁褓里的小家伙,眼睛弯成了月牙,“眉毛和你一样浓,哭起来嗓门也大。
”景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最后只是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蛋:“像你才好,眼睛像你,笑起来像你。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要是……要是当年我没走就好了。”阿月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个大雪天,他抱着冻僵的她在雪地里坐了一夜,以为再也醒不来的人,如今却躺在他身边,
怀里抱着他们的孩子。命运的手翻覆无常,幸好,他们抓住了彼此。“都过去了,
”她握住他的手,“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孩子取名叫“念安”,景琛说,
是“想念”的“念”,“平安”的“安”,既念着过去的苦,也盼着将来的甜。念安满月时,
杏花巷比过年还热闹。王婶蒸了百个馒头,李伯杀了自家养的鸡,街坊们都来道贺,
把小小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景琛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抱着念安给大家看,笑得合不拢嘴。
“看这孩子,天庭饱满,将来肯定有出息。”王婶逗着念安,给了个沉甸甸的红包。“那是,
”景琛得意地扬下巴,“也不看是谁的儿子。”阿月笑着瞪他一眼,
把早已备好的喜糖分给大家。糖是她亲手做的,用的是当年景琛留的麦芽糖,掺了些桂花,
甜得恰到好处。秋深时,葡萄架上挂满了紫莹莹的葡萄。景琛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摘着,
阿月抱着念安站在下面,念安的小手在空中抓着,咿咿呀呀地叫着。“慢点,别摔着。
”阿月忍不住叮嘱。“放心,”景琛摘下一串最大的,扔给她,“当年在塞北爬城墙都没事,
摘个葡萄算什么。”他说着,忽然“哎哟”一声,从梯子上滑了下来。阿月吓得心都揪紧了,
赶紧跑过去扶他。他却咧着嘴笑,手里还攥着一串葡萄:“没事没事,就是脚滑了一下。
你看这串,甜得很。”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念安在阿月怀里咯咯地笑,
景琛的膝盖擦破了皮,却毫不在意,只顾着给妻儿递葡萄。葡萄的甜混着泥土的香,
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像首唱不完的歌。夜里,念安睡熟后,
阿月坐在灯下给景琛缝补裤子——他白天爬梯子时,裤子磨破了个洞。景琛坐在旁边看着她,
手里把玩着那支银步摇,步摇上的点翠在灯光下闪着幽光。“明年春天,”他忽然说,
“我们去塞北吧。”阿月手里的针线顿了顿:“念安还小,会不会太折腾?”“不折腾,
”他凑过来,把步摇插在她发间,“我抱着他,你坐马车里,咱们慢慢走。
我想让你看看我当年站岗的地方,看看我埋小石子的那棵胡杨树。”阿月望着他眼里的期待,
轻轻点了点头。窗外的月光落在摇篮上,红木的莲花纹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像在静静听着他们的约定。冬至那天,雪下得特别大。景琛把屋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
念安穿着厚厚的棉袄,像个圆滚滚的小团子,在炕上爬来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