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旧金山的雨总带着股咸腥味,敲在公寓的玻璃窗上,像苏明哲心里反复响起的叹息。
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工程图纸发愣,指尖悬在鼠标上,半天没落下——这已经是第三周了,
他负责的桥梁加固方案被甲方打回,理由是“缺乏人文关怀”。“明哲,该吃晚饭了。
”吴非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带着惯有的温和,“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苏明哲转过头,
看见妻子系着米白色的围裙,端着餐盘从厨房走出来。灯光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
映出几缕不易察觉的白。结婚十五年,吴非眼角的细纹深了,可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
还和他第一次在斯坦福校园见到她时一样。“来了。”他起身时,后腰传来一阵钝痛。
上周帮明玉搬办公室时闪了腰,吴非逼着他去看医生,结果查出腰椎间盘突出。餐桌旁,
女儿小咪正对着平板上网课,嘴里叼着半块面包:“爸爸,爷爷今天又给我打电话了,
说想让你回国看看他。”苏明哲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自从苏大强患上阿尔茨海默症,
记忆就停留在了明玉刚上大学的时候,总念叨着让他这个长子“撑起家门”。
可他上一次回国,还是三年前苏母的忌日。“等爸爸这个项目结束了,就带你和妈妈回去。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却尝不出往日的香味。吴非端起水杯喝了口,
轻声说:“明哲,昨天我妈打电话来,说我爸的腿不太好,想让我回去住段时间。
“你爸不是上个月才体检过吗?”苏明哲皱眉,“再说你现在正是晋升的关键期,
请假不合适。”“可他毕竟是我爸。”吴非的声音低了下去,
“而且小咪的学区房申请出了点问题,学校说需要父母一方提供本地纳税证明,
我的社保还差三个月……”“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别急着换工作吗?
”苏明哲的音量不自觉拔高,“当初若不是你非要从那家生物公司辞职,
现在怎么会有这些麻烦?”小咪吓得停下了筷子,怯生生地看着他们。吴非放下水杯,
眼圈红了:“苏明哲,你能不能讲点道理?那家公司裁员的时候,是谁半夜帮你改简历?
是谁在你被甲方刁难的时候,陪着你熬夜改方案?现在我遇到点困难,你就是这个态度?
”争吵声惊动了隔壁的邻居,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苏明哲深吸一口气,
压下火气:“先吃饭吧,有话明天再说。”那一晚,他在书房的沙发上蜷了一夜。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窗台上噼啪作响,像极了苏母去世那天,他在太平间外听到的雨声。
第二天清晨,苏明哲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吵醒。是国内的堂弟苏明成打来的,
声音带着哭腔:“哥,你快回来吧,爸他把自己锁在阳台了,说要等你回来才肯出来!
”“怎么回事?不是请了护工吗?”苏明哲猛地坐起来,后腰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护工昨天家里有事请了假,明玉去上海开峰会了,
我这刚从广州赶回来……”苏明成的声音含糊不清,“哥,爸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说你要是再不回来,他就……”“我马上订机票。”苏明哲挂了电话,手还在发抖。
他冲进卧室,开始翻找护照,却被吴非拦住了。“明哲,你的项目怎么办?
甲方今天就要最终方案。”吴非挡在衣柜前,眼睛通红,“而且小咪明天有钢琴比赛,
她盼了半年了。”“那是我爸!”苏明哲甩开她的手,“他现在生死未卜,你跟我谈项目?
谈比赛?”“我不是这个意思。”吴非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觉得,
你能不能先打个电话给明玉,让她先回去处理?你这个项目要是黄了,
我们这个月的房贷都要断供了!”苏明哲看着她,突然觉得陌生。
这个曾经在他失业时说“没关系,我养你”的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
他想起苏母总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以前觉得是老古板的偏见,现在却像根刺,
扎得他心口发疼。“吴非,你变了。”他拿起护照,转身就走。赶到机场时,天空放晴了。
苏明哲坐在候机厅里,看着窗外起降的飞机,心里空落落的。他给明玉打了个电话,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哥?你回国了?”明玉的声音带着疲惫,“我已经在回苏州的路上了,
爸没事,就是闹脾气,你别担心。”“对不起,明玉,又让你受累了。
”苏明哲的声音有些沙哑。“跟我还客气什么。”明玉轻笑一声,“对了,
吴非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腰不好,让你别太着急。她还说……等你处理完家里的事,
好好跟她聊聊。”苏明哲愣住了。他以为吴非会生气,会抱怨,却没想到她会跟明玉说这些。
回到苏州老宅时,苏大强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拿着张泛黄的照片。看见苏明哲,
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明哲,你可回来了!快,帮爸看看,这张全家福怎么少了个人?
”照片是苏明哲出国前拍的,苏母站在中间,他和明成、明玉站在两边。苏明哲的心一酸,
蹲下来握住父亲的手:“爸,这是我们全家啊,不少人。”“少了,
少了……”苏大强指着照片角落,“你媳妇呢?她怎么不在?是不是你欺负她了?我跟你说,
吴非是个好姑娘,你可得对她好……”2护工在一旁悄悄说:“苏先生,
老爷子昨天念叨了一夜,说对不起你媳妇,让她跟着你受委屈了。”苏明哲的眼眶湿了。
他想起刚结婚时,苏母总嫌弃吴非是“南方姑娘,太娇气”,是父亲偷偷塞给吴非一个红包,
说“明哲脾气倔,你多担待”。那时候他总觉得父亲懦弱,现在才明白,有些关心,
从来都藏在笨拙的沉默里。晚上,明玉带着石天冬来老宅送饭。石天冬做了道松鼠鳜鱼,
是苏明哲小时候最爱吃的。饭桌上,明玉说起吴非:“哥,吴非姐昨天给我转了五万块,
说让我先给爸请个住家护工,别让你太操心。”苏明哲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他知道,
那五万块是吴非准备给小咪交钢琴班学费的。“哥,你是不是觉得吴非姐变了?
”明玉放下筷子,看着他,“其实她没变,只是生活太磨人了。你想想,
这些年你为了家里的事,多少次临时回国?她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小咪,
还要担心你的身体,换作是你,你能撑得住吗?”苏明哲想起吴非每次送他去机场时,
总是笑着说“早点回来”,却在转身时偷偷抹眼泪;想起她把自己的奖金存起来,
说“给爸留着看病”;想起她半夜起来给小咪盖被子,
顺便给他的保温杯续上热水……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一样涌来,让他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低声问。“不是自私,是太想当‘好儿子’了。”明玉叹了口气,
“哥,你总觉得自己是长子,就该扛起所有事,可你忘了,你还是丈夫,是父亲。有些责任,
不是靠硬撑就能扛起来的。”那天晚上,苏明哲在老宅的客房住下。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
落在墙上的全家福上。他想起吴非第一次来苏家,苏母故意让她洗一大盆衣服,
是吴非挽着袖子,笑着说“妈,我来洗,您歇着”;想起小咪出生时,他在国外出差,
是吴非一个人熬过阵痛,还在电话里跟他说“别担心,我没事”;想起去年他被公司降职,
是吴非抱着他说“大不了我们回苏州,我养你”……原来不是她变了,是他把她的付出,
当成了理所当然。一周后,苏明哲回到了旧金山。推开家门时,吴非正在收拾行李。看见他,
她愣住了:“你怎么回来了?爸的事……”“爸很好,明玉请了个不错的护工。
”苏明哲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对不起,吴非,我错了。”吴非的肩膀抖了抖,
眼泪掉了下来:“苏明哲,我不是不愿意帮你家,我只是累了。我也想有个人能依靠,
而不是每次都要我来撑着。”“我知道。”苏明哲把脸埋在她发间,“项目我辞了,
学区房的事,我们再想办法。下周我们一起回趟你家,看看叔叔。”吴非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