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听风渡我 樉渔 2025-08-03 08: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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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里真正有光的日子,是从林阳递给我那块粘着泥巴的烤红薯开始的。

那年的冬天,阳光孤儿院的暖气片总是半死不活地哼唧着,窗户上凝着厚厚的、永远擦不干净的霜花。寒冷像长了脚,顺着单薄的裤管往上爬,蜷在骨头缝里不肯走。我和其他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缩在角落里,用冻得通红的双手互相搓着取暖,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劣质消毒水和陈旧棉絮的、令人窒息的沉闷。胃里空得发慌,像有只手在里面不停地攥紧、扭绞。

就在这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条缝,冷风趁机灌进来。林阳侧着身子挤了进来,他比我高一个头,瘦得像根竹竿,旧棉袄的袖口磨得发亮,肘部还打着补丁。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我们,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大概是因为我那时正饿得捂着肚子,脸色发白。他没说话,只是迅速地把手伸进他那件同样破旧的棉袄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掏着什么。

接着,一样还带着微弱暖意的东西被不由分说地塞进我冰冷僵硬的手里。低头一看,是半块烤红薯。皮是焦黑的,沾着点干泥巴,但那股温热和甜香瞬间霸道地冲进我的鼻腔,几乎让我眩晕。

“快吃,”他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故作老成,“刚在厨房后面烤的,别让王阿姨看见。”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他的脸冻得有点发青,嘴唇也有些干裂,但那双眼睛很亮,像蒙着霜的玻璃窗外偶然透进来的一束冬日阳光,带着点紧张,又有点小小的得意。他没再看我,只是警惕地又朝门口望了一眼,然后迅速转身溜了出去,像只机灵的野猫。

那半块烤红薯的滋味,混杂着泥土的微腥和焦糖般的甘甜,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成了我贫瘠童年里最滚烫的烙印。那一刻,他发青的脸颊和亮得出奇的眼睛,刻进了我心里。从此,我的世界不再是孤儿院灰蒙蒙的墙壁和角落里冰冷的寒意,那束光有了名字——林阳。

我们像两株在石缝里挣扎求生的野草,在孤儿院逼仄的院落和冰冷的规则下,互相汲取着稀薄的暖意。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对付那些永远做不完的、字迹模糊的习题册,铅笔芯断了又削,演算纸的背面写满了相互鼓励的鬼画符;一起在空旷的后院角落,用捡来的粉笔头在水泥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大都市”蓝图,幻想着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河;也一起挨过刻薄管理员王阿姨的责骂,背靠着背,用沉默和倔强的眼神抵抗着那些刺耳的言语。

更多的时候,是我们挤在孤儿院阅览室那张吱呀作响的长条木桌旁。头顶是惨白摇晃的旧灯泡,空气里飘浮着旧纸张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我们面前摊开的不是童话书,而是从旧书堆里翻出来的、早已过时的地理图册和城市年鉴。那些彩页上印刷的摩天大楼、霓虹闪烁的街道、宽阔整洁的广场,成了我们贫瘠想象里最璀璨的宝石。

“看这儿,蔓蔓!”林阳的指尖点着图册上一处繁华的夜景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那纸上的光已经映在了他眼底,“启明星大厦!听说那是城里最高的楼之一,顶楼的旋转餐厅,能看到整个城市的灯火,像撒了一地的星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热切。

我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冰凉的纸页。照片上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落日余晖,璀璨得有些不真实。“真高啊……”我喃喃道,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怵,那楼高得像是要戳破天际。

“怕什么?”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肩膀轻轻撞了我一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等我们考上大学,毕业了,就一起进去!去最高的楼层上班!”他顿了顿,手指在图册上那条灯火长河般的街道上用力划过,“然后,我们要在这条街上,真正安个家。不用很大,但要有一个小小的阳台,能看见外面的树,还有……很多很多的灯。”他说“家”这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又带着点稚气的线条。一种奇异的暖流,混合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一丝微妙的酸楚,悄悄在我心底漫开。那本破旧的图册,那些被我们指尖反复摩挲得发亮的图片,还有他说话时眼中跳动的光,成了我们之间最郑重其事的约定。那束光,开始有了具体的形状和方向。

时光在孤儿院单调的***和书本的翻页声中悄然流逝。我们真的像两株野蛮生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向上攀爬。凭着孤儿院那点可怜的资源和我们自己榨干每一分钟的努力,我们竟然真的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甚至挤进了同一个热门专业。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们躲开所有人,跑到孤儿院后山那片荒芜的小山坡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一直伸向山下的城市。

“你看,蔓蔓!”林阳高高举起那张薄薄的纸,对着如火的晚霞,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像绷紧的琴弦,“我们做到了!第一步!走出这里,去那个有启明星大厦的地方!”

他转过头看我,金色的余晖落满他年轻的脸庞,额角还有奔跑沁出的细密汗珠,笑容灿烂得盖过了天边的霞光。那一刻,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那是对命运最直接、最无畏的宣战。我用力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是把手里同样滚烫的通知书攥得更紧。风掠过山坡,卷起草屑和尘土,也卷走了我们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孤儿院的灰败气息。

大学四年,是压缩在罐头里的奋斗史。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我们几乎喘不过气。除了繁重的课业,我们所有的时间都像拧湿毛巾一样,被用来换取微薄的报酬。家教、发传单、餐厅端盘子、商场促销……城市的灯火璀璨,却吝啬于照亮我们这些在缝隙里求生的异乡人。

终于挤进了那家以“启明星”命名的上市集团,走出人事部大门,站在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下,巨大的压迫感伴随着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同时袭来。林阳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栋大楼的气息都吸进肺里。他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压低声音对我说:“蔓蔓,我们进来了!真正的进来了!”

那声音里有巨大的喜悦,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抬头仰望,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像一个巨大而华丽的囚笼。我们像两颗被投入激流的沙砾,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向前。加班,无休止的加班,成了生活的常态。办公室那惨白的、永不熄灭的日光灯,取代了大学图书馆昏黄的台灯和孤儿院阅览室摇晃的灯泡,成了我们世界里新的光源,冰冷、恒定、不容置疑。

我们租住在城市边缘一个老旧小区顶层的阁楼里。房间低矮、狭小,夏天闷热得像蒸笼,冬天冷风又无孔不入。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灰扑扑的墙壁,所谓的“风景”就是别人家晾晒的衣物和斑驳的水渍。这里,成了我们疲惫躯壳暂时的栖息地,也是我们所有梦想的微缩沙盘。

某个加完班的深夜,或者说是凌晨,地铁早已停运。我们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路灯昏黄的光线拉长我们疲惫的影子。寒风卷着落叶和纸屑,贴着地面打着旋儿。林阳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侧头看他,他脸色在路灯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又咳了?是不是上次感冒还没好透?”我担忧地问,伸手想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却被他轻轻挡开。

“没事,呛风了。”他摆摆手,努力挺直了腰背,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小感冒而已。你看,”他指着远处一片密集的、亮着零星灯火的高层住宅楼群,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向往,像沙漠里望见海市蜃楼的人,“等这个项目奖金发下来,加上我们攒的,首付就差不多了。就那片,位置是偏点,但户型好,有个小阳台……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再住阁楼了。”

他的眼睛望向那片灯火,里面有光在跳跃,那光支撑着他,也支撑着我,在每一个精疲力竭的瞬间。那是我们共同的灯塔,是无数个加班深夜熬下去的唯一理由。为了那个能看见树的阳台,为了那盏真正属于自己的灯。

项目进入了最后也是最疯狂的冲刺阶段。整个部门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焦灼气氛,空气里充斥着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和打印机持续不断的嗡鸣。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透支”两个字,眼神空洞而专注地盯着发亮的屏幕,仿佛那小小的方寸之地就是整个世界。

林阳的咳嗽似乎更频繁了,有时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闷咳,让他不得不弯下腰,肩膀剧烈地耸动。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差,那种不健康的苍白即使在惨白的日光灯下也清晰可见,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是被人打了两拳。

“林阳,你脸色太差了,真的不去看看?”我趁着去茶水间倒水的间隙,走到他工位旁边,忍不住再次低声催促。他的桌子上堆满了凌乱的文件和图纸,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廉价马克杯里,咖啡早已冷透。

他正盯着屏幕上复杂的结构图,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听到我的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儿,老毛病,就是累的。等忙过这阵子,项目上线拿了奖金,我立马就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行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疲惫中透着一丝急切,“现在真不行,今晚必须把这块骨头啃下来,陈总监明天一早就要看。”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沙哑,那份强撑出来的轻松让我心头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长。我想起前几天帮他整理抽屉找资料时,无意间瞥见的那份被压在层层文件最底下、尚未拆封的体检通知单,塑料封套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他当时慌乱地抢过去塞进了抽屉深处,支吾着说“回头再说”。那画面此刻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像一根冰冷的刺。

“你抽屉里……”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真没事,蔓蔓,别担心。”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恳求,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固执,“再给我两天,就两天。熬过去,我们就去看房子,去签合同,好不好?”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看着他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那份近乎孤注一掷的坚持,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盏悬在他头顶正上方的白炽灯管,发出稳定而刺眼的光,将他过分苍白的脸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他眼底那最后一点支撑他的光,摇摇欲坠。我咽下了所有的话,只觉喉咙干涩得发疼,最终只是默默地把手里那杯温热的水放在了他堆满文件的桌角。

“喝点热水。”我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键盘声淹没。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端起杯子,手却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几滴水洒在了键盘上。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动作有些笨拙。我心头猛地一沉,还想说什么,隔壁工位同事急促的呼唤声已经传来:“苏蔓!服务器那边数据流好像有点问题,快过来看一下!”

我最后看了林阳一眼,他正盯着屏幕,眉头锁得更紧,手指重新开始在键盘上飞舞,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虚弱只是我的错觉。我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那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淹没了脚踝。

城市的夜,深得像一块化不开的浓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望不到边际的、由无数细小光点组成的璀璨星河。那是城市的血脉在搏动,辉煌,冰冷,遥不可及。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项目组几个人,日光灯管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像垂死挣扎的蜂群。空气凝滞,混杂着汗味、速食面的油腻气息和过度运转的电子设备散发的焦糊味。

键盘敲击声已经稀疏下来,带着一种麻木的、机械的节奏。我揉了揉酸胀到几乎要炸开的太阳穴,强撑着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盯着屏幕上最后几行等待测试通过的代码。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瞟向斜对面的林阳。

他整个人几乎要趴伏在桌面上,额头抵着交叠的手臂,肩膀随着压抑的咳嗽在轻微地耸动。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侧脸,汗水浸湿了他额前几缕碎发,粘在皮肤上。他看起来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个疲惫不堪的空壳。那盏悬在他头顶正上方的白炽灯,惨白的光线冷酷地笼罩着他,将他此刻的虚弱放大到令人心悸的地步。

“林阳?”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没有回应。身体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态,一动不动。只有那耸动的肩膀,似乎……也停了下来?

一种冰冷的、带着钩刺的恐惧感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我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如同惊雷。

“林阳!”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变了调,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恐慌。

我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几步的距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同事们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

我终于扑到他的工位旁。他趴在那里,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半边脸颊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我颤抖着手去碰他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僵硬,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林阳!醒醒!林阳!”我用力摇晃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他冰冷的棉质衬衫上,瞬间洇开深色的斑点。

他毫无反应。像一座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沙塔,在我剧烈的摇晃下,身体软软地、沉重地向一侧滑倒。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露出了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就在他身体滑倒、彻底失去支撑的那个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头顶那盏一直稳定亮着的白炽灯管,极其突兀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光线骤然暗下去一瞬,如同一个被掐住脖子的灵魂发出的最后一声呜咽,随即又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惨白光芒。

“林阳——!!!”

我的尖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也撕裂了我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眼前只剩下那盏重新亮起的、冰冷刺目的白炽灯,和他滑落时,最后投向我的那一眼。

那一眼,空洞,茫然,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措和……来不及说出口的万千言语。像孤儿院冬天结满冰花的窗户,冰冷,模糊,却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惊恐绝望到扭曲的脸。那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我脸上,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又瞬间熄灭,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他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没有声音。但我看清了那个口型。

“蔓……蔓……”

然后,是无声的两个字,像羽毛一样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砸碎了我所有的听觉:

“……攻略……”

世界在我眼前轰然坍塌,只剩下那盏重新亮起的、无情照耀着的白炽灯,和他身体倒在地上沉闷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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