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顾哲。在坐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硬座,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推开家门的那一刻,
我天真地以为,迎接我的,会是母亲一句温暖的“回来了”,
或是父亲一个虽然笨拙却还算欣慰的眼神。毕竟,我刚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一等奖学金,
九千块。对于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然而,我错了。迎接我的,
是一场早已为我准备好的、暴风骤雨般的审判。饭桌上,
母亲刘芬将一盘炒得发黑的青菜重重地顿在我面前,率先发难:“听说你发了奖学金?
长本事了啊,顾哲。钱呢?是不是都给你乱花掉了?”我扒饭的动作一僵,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放在客厅角落的、那个崭新的快递箱。里面,是我等了两年多,
用自己努力换来的、迄今为止最贵重也最满意的生日礼物,一台任天堂Switch。
父亲顾建国,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他甚至没有看我,只是对着电视机,冷冷地开口,
声音像一块淬了冰的铁:“有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老话说的没错,升米恩,斗米仇。
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到研究生,指望你光宗耀祖,你倒好,学会得瑟了。”我放下筷子,
胸口一阵发闷,试图解释:“爸,妈。我去年拿了二等奖,五千块,我自己又贴了一千,
给你们一人换了个三千的新手机。这九千块,我只花了一部分买个游戏机,
剩下的……”“游戏机?!”我的解释,像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母亲刘芬这个火药桶。
她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尖利刺耳,“你还好意思说!游戏机那种东西,
是能毁掉一个人一辈子的玩意儿!你还有脸买?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我们吗?
”她眼圈一红,那套我早已烂熟于心的、道德绑架的说辞,便如期而至:“我们为了你,
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你倒好,拿着奖学金去买那些没用的东西!你心里,
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父亲的声音,则更加冰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天,
就把那个什么奇的,给我退了。钱,交给你妈。一个学生,手里拿那么多钱,容易学坏。
”.我看着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仿佛早已排练了千百遍。我的喉咙,
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被我强行压抑在心底的、早已结痂的伤疤,
在这一刻,被他们轻描淡写地,再次撕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腐肉。
我想起了初三那年的生日。那天,我只是卑微地,希望能和四个最好的朋友,
打一把英雄联盟。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换来的,却是父亲的一顿毒打和一句“滚出去”。
最终,我在网吧里,用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包夜度过了我十六岁的生日。那晚的泡面,
是我吃过最苦的东西。我又想起了小学二年级。我坐公交车,
不小心把一个装洗漱用品的布包落在了座位上。母亲发现后,当着满满一车人的面,
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一边狠狠地掐我的胳膊。她抓着我的头发,
逼我跟她一起回去找。可那个包里,除了一瓶快用完的洗发膏和一条旧毛巾,什么都没有。
我至今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洗浴用品,
她能对我表现出那么大的、近乎于仇恨的愤怒。高三那年,是我最压抑的一年。
每次模拟考结束,回到家,等待我的,不是鼓励,
而是父亲永无止境的、关于成绩的盘问和指责。高考前夕,姥姥姥爷特意从乡下赶来看我,
给我加油打气。他们却在背后,不屑地对亲戚说:“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什么用?
考得上考不上,全看他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考研初试前两天,我因为在学校做核酸,
不幸阳了。我发着三十九度的高烧,头痛得像是要裂开。我实在挺不住了,
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声音都在发抖。电话那头,他沉默了几秒,传来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
而是冰冷的指责:“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关键时候掉链子!”那一刻,我的心,
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冷。我顶着高烧,考完了两天四门。最终,393分,
一个本可以冲刺顶尖985的高分,却因为复试时身体尚未痊愈,表现不佳,
最终被调剂回了本校。我所有的努力,我所有的痛苦,在他们眼里,似乎都只是一个笑话。
我从小到大,童年的回忆里,没有温馨,没有和谐。只有无尽的争吵、打骂和漠不关心。
我小时候本是个开朗的孩子,可见人就躲的习惯,就是从一次次被当众羞辱后,慢慢养成的。
如今,我以为,我考上了211,我读了研究生,我拿了奖学金,我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努力,
换来一丝尊重和认可了。现实,却给了我最响亮的一记耳光。“听见没有!”父亲的吼声,
将我从痛苦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明天,把东西退了!把钱,交出来!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为你好”的、专制的脸。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正在抹眼泪,
嘴里不停念叨着“我命怎么这么苦”的母亲。我缓缓地,低下了头。
像过去二十几年里的任何一次一样,选择了,屈辱的,沉默。
2那场不愉快的“接风宴”之后,我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我没有退掉那台Switch。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底线。
我把它藏在了床底最深的角落,像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罪恶的秘密。第二天,
我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试图用加倍的“懂事”,来弥补我的“过错”,来换取他们的原谅。
我天不亮就起床,为他们做好了早餐。我抢着拖地、洗碗、倒垃圾,承担了所有的家务。
我甚至,将我奖学金剩下的七千多块钱,全部从银行里取了出来,用一个信封装着,
恭恭敬敬地,交到了母亲刘芬的手上。“妈,这钱您拿着。密码是您的生日。”那一刻,
我看到,刘芬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才有的、心满意足的笑容。她接过钱,甚至都懒得数,
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和缓了一些:“这就对了嘛,小哲。妈不是图你这点钱,
妈是想让你养成一个好习惯。钱,放在我们这儿,是帮你存着,将来给你娶媳-妇用。
”父亲顾建国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他甚至破天荒地,夸了我一句:“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你要记住,我们做父母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听着这些虚伪的、充满了控制欲的话语,心中一阵反胃。
但我还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天真地以为,
我的退让和“孝顺”,能换来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情和安宁。然而,我再一次,
高估了他们的人性,也低估了他们的贪婪。我的“懂事”,在他们眼里,
不过是更加彻底的、理所当然的“顺从”。他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开始肆无忌惮地,规划起了我的“未来”。他们不再满足于只是掌控我的奖学金。
他们开始讨论,等我研究生毕业后,每个月的工资,应该如何分配。
“我看小哲单位要是离家近,就住家里。这样每个月工资,除了留五百块零花,剩下的,
就都交给我保管。”母亲刘芬,嗑着瓜子,像是在谈论一笔即将到手的投资回报。“嗯。
”父亲顾建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二叔家的那个小子,不是准备在县城买房吗?
首付还差个十几万。等小哲工作了,咱们这边,怎么也得帮衬一下。”“那肯定的!亲戚嘛,
就该互相帮助!再说了,这钱又不是不还,早晚的事。”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光明正大地,讨论着如何用我的钱,去填补他们那张巨大的人情关系网。而我,
这个即将为他们提供所有资金的“功臣”,连一句插话的资格都没有。我,不是他们的儿子。
我只是他们精心培养了二十多年,即将开始产生收益的、最成功的——投资品。我的心,
在那一刻,被扎得千疮百孔。但真正让我彻底心死的,是那天深夜,我无意中听到的,
那段来自地狱的通话。那晚,我起夜上厕所,路过他们虚掩的卧室门口。我听到,母亲刘芬,
正在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和老家的某个亲戚,通着电话。“哎呦,三姑啊!
你说我们家顾哲啊!有出息?嗨,有出息有啥用,还不是个没断奶的废物点心!
”废物点心……我的脚,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只听她继续用那种炫耀而又轻蔑的语气,说道:“你是不知道,这孩子,
从小就被我们拿捏得死死的!我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这次发了点奖学金,想翻天,
被我一顿骂,还不是乖乖把钱都交上来了?”“等他毕了业,工资卡!我第一个,
就得给他收上来!哼,养他这么大,好吃好喝地供着,也该是他,
好好回报我们老两口的时候了!”电话那头,似乎是夸了她几句教子有方。
她更是得意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酸而又刻薄,像一把生了锈的锉刀,一下下地,
剐着我的心脏。“那可不!我们这代父母,吃了一辈子苦,
不就图孩子将来能让我们享享福吗?他要是敢不听话,我就天天去他单位闹!我看他那张脸,
往哪儿搁!”那一刻,我感觉,我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彻底地,碎了。
是名为“亲情”的幻想。 是名为“血缘”的枷锁。 也是,名为“儿子”的,
那个可笑的身份。我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我的心中,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的,冰冷。我缓缓地,退回了我的房间。
我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那个夜晚,
那个从小到大都懦弱、自卑、渴望父母一丝垂怜的顾哲,死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冷静到可怕的、眼中再无一丝光亮的、准备上演一场终极复仇的——陌生人。
3从那天起,我黑化了。不是那种写在脸上的、充满了中二气息的黑化。而是一种,
发自灵魂深处的、彻底的蜕变。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的精神内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