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昭明二十七年,冬至,雪色覆满城阙。
玄武门外,三十六面龙旗逆风猎猎,迎的是新后入宫。
沈青鸾着百鸟朝凤嫁衣,手执却扇,立于金阶之下。
她曾是北疆三十万铁骑唯一的女帅,一杆银枪震碎过十六国狼旗;也曾为太子萧庭琰挡过毒箭、饮过雪刃,用半副残躯替他夺下江山。今日,她终于等到他践诺——以天下为聘,封她为后。
“吉时到——”
礼官长喝未落,一抹腥甜忽涌喉头。沈青鸾微蹙眉,将血咽回。
她以为是旧伤复发,抬眼却撞见萧庭琰立于丹陛之上,玄袍金冠,眸底一片她从未见过的凉薄。
“皇后沈氏,私通外敌,谋逆犯上。”
短短十二字,如冬雷炸响。
羽林卫拔刀,雪亮的刀光映出她茫然的脸。
“殿下……”
萧庭琰却侧首,似怕脏了眼:“剜目,断筋,剔骨,留她一命——朕要让天下人知道,背叛朕的下场。”
沈青鸾甚至来不及开口,已被按倒在雪地里。
第一刀剜去她的左眼,血溅凤冠;第二刀挑断她手筋,银枪握过的指骨碎成齑粉;第三刀剜膝,铁甲踏破山河的双腿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疼到极致,反而发不出声音。
群臣俯首,无一人敢言。
原来半月前,沈家满门已于午门被斩。
原来所谓“迎后”的仪仗,不过是为羞辱她搭的戏台。
原来她腹中三月胎儿,早被御医判为“野种”。
血水蜿蜒,浸透嫁衣。
沈青鸾用仅剩的一只眼,望向高台。
林婉清——她的闺中姐妹,正倚在萧庭琰怀里,掩唇轻笑。那枚她曾亲手赠予的鸾凤玉佩,悬在林婉清腰间,晃得刺目。
“沈姐姐,你可知你父兄的头颅,昨夜是我亲手悬上城门的?”
林婉清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肚子里的孽种,殿下说,要剜出来喂狗。”
沈青鸾终于嘶吼出声。
她拖着断腿,一寸寸爬向金阶。
血迹拖出长长一道,像北疆战场上她曾插下的那面“沈”字旗。
指尖即将触到龙袍下摆——
“滚。”
萧庭琰抬脚,碾碎她三根手指。
便在此刻,玄武门外忽起喧嚣。
雪雾中,一道绯色身影踏血而来。
东厂督主萧无寂,蟒袍玉带,眉目妖冶如修罗。
他单手拖着一具尸体——是方才传旨的礼官,此刻头颅歪在颈侧,舌头被齐根割去。
“九千岁擅闯禁庭,该当何罪!”
羽林卫列阵,刀锋森然。
萧无寂却笑了。
他生得极艳,一笑便似曼珠沙华开于忘川。
“本督来迎夫人,何罪之有?”
他弯腰,将沈青鸾打横抱起。
雪落在他睫毛上,竟像泪。
沈青鸾意识模糊,却认得这怀抱。
前世他们斗了半生:她骂他阉狗,他讽她悍妇。
最后一次相见,是她率兵围剿东厂,他立于火海,笑着说:“沈将军,来世再见。”
原来,竟是他。
萧无寂低头,用指腹擦去她脸上血污。
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
“鸾儿,我来晚了。”
萧庭琰暴怒:“阉奴敢尔!”
万箭齐发。
萧无寂扯下身后披风,旋身挡箭。
玄色蟒袍被射成筛子,他却半步未退。
沈青鸾听见他闷哼,温热的血滴在她唇角。
是甜的。
“萧无寂……”
她气若游丝,用最后的力气攥住他衣襟,“走……别管我……”
男人却俯身,吻了吻她染血的额心。
“鸾儿,别怕。”
他转身,望向高台,眼底血色翻涌。
“萧庭琰。”
他第一次直呼帝王名讳,嗓音温柔得骇人。
“你剜她一眼,我便要你整座江山陪葬。”
下一瞬,东厂番子涌入。
铁甲撞碎雪夜,火把映红宫墙。
萧无寂抱着沈青鸾,一步步踏上丹陛。
箭矢穿透他肩胛,他恍若未觉。
“点火。”
他轻声道。
轰——
藏于龙椅下的火油被点燃,火舌顺着锦缎窜上天穹。
那是前世她自焚的凤仪宫,今生他提前备下的黄泉路。
“鸾儿,闭眼。”
萧无寂抱紧她,跳入火海。
烈焰吞噬蟒袍,却烧不尽他唇边笑意。
“若有来生……”
火海中,他的声音低哑如咒。
“本督娶你。”
沈青鸾在灼烧中睁眼,最后看见的——
是他用身体为她挡下坠落的梁木,白骨森森的手,死死护着她隆起的腹部。
雪停了。
玄武门外,新后的凤冠滚落阶前,被马蹄碾成金粉。
而火海深处,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
无人知晓,大周最尊贵的九千岁,死时怀中紧攥着一枚染血的木簪。
簪头刻着歪歪扭扭的“鸾”字——
是十四岁的沈青鸾,曾亲手送给那个被欺辱的小太监唯一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