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村野相识:他主内
木槽是用半块老木头挖的,边缘被磨得光滑。
她拎起陶罐往槽里倒了些水,拿起麻布开始擦碗。
“哗啦 —— 哗啦 ——” 水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她心里明镜似的。
林复虽说伤好了大半,但毕竟遭过大罪,骨头缝里的伤没那么快好利索。
只要林复每天能把饭做好,她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其他的家务活,只要自己有时间,时颜都会主动去完成。
洗完碗后,时颜来到院子里,准备处理从山上采摘回来的野菜。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来到这个时代己经一年了,时颜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对山林的熟悉,早己能熟练地辨认出这座山上各种能吃、能卖钱的草木。
她蹲下身子,破旧的粗布裤管随着动作带起地上细碎的尘埃。
原主身形娇小,常年在山间劳作,练就了紧实而有力的臂膀。
她的头发散乱地披着,枯黄毛糙的发丝遮住大半张脸。
但那双杏仁眼,清澈明亮,宛如一汪清泉,眼眸转动间,灵动的光芒闪烁其中。
身上的衣服也是又宽松又破旧,不仅颜色灰暗,还打着不少补丁。
虽然方便干活,却也让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大龄村妇。
原本姣好的容貌,在她这样的装扮下,被彻底掩盖,只剩下粗糙和土气,只有那双眼睛透着灵气。
林复和她相处时间己经很久了,自然是见过她本来面目的,也能理解她打扮土气的原因。
竹筐里的野蕈子还很新鲜,时颜手脚麻利地挑拣着,沾着泥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早间挖草药时的青苔。
“这场雨下得可真及时,今天去山里采了好多蕈子。”
她自言自语道,将几株嫩绿的莴菜拢进臂弯,说着,她又想起什么,抬头往院门口看了一眼。
林复正站在那里,背对着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忘忧山。
墨色的长睫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几日去后山看看,岩壁下的野山笋该冒头了。”
时颜的声音扬了扬,特意让他听见,“到时候挖回来,你给我做笋烧肉?
你那手艺,现在炒个青菜都像样了,烧肉肯定不差。”
林复没回头,也没应声。
时颜早习惯了他这模样,自顾自地继续分拣野菜。
“哎,你说这山笋要是长得慢了,我是不是该去给它浇点水?”
她捡起一根沾着泥的荠菜,“不过山里的东西,还是顺其自然好,瞎折腾反倒长不好。”
他其实都听见了。
从她絮絮叨叨说雨好、说蕈子、说山笋,他就没漏过一个字。
这半年来,他早被她这碎碎念磨出了“抗体”。
起初觉得聒噪,像一群蜜蜂在耳边嗡嗡叫,烦得他想捂住耳朵。
可听着听着,竟也习惯了。
习惯了她在院子里捣鼓草药时,嘴里念叨着 “这柴胡得晒三天,不然药效不够”,习惯了她晚上缝补衣服时,嘀咕 “这针脚歪得像蚯蚓,果然我就不适合赶着活”,甚至习惯了她偶尔对着大黄狗叹气,说 “还是你好,不用想那么多”,他望着远山,眉头微蹙。
按照时间推算,他的亲信应该己经来到这一带了。
“喂,发什么呆呢?”
时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头,看见她正把挑好的野菜往另一个竹筐里装,动作麻利得很。
阳光照在她脸上,被乱发遮住的地方看不清,只露出的那只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泉水。
“没什么。”
他淡淡应了句,转身往屋里走。
时颜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
“又装深沉。”
她大声说道,“等你回了长安,想听我念叨都没机会了。”
想起刚救林复的时候,时颜还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那些钱。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攒下这些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她每天早出晚归,在山林间穿梭,寻找着珍贵的草药和野菜,风餐露宿,历经艰辛。
每一分钱都凝聚着她的汗水和心血。
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按照以前所接受的教育和观念,善有善报,说不定自己以后真的能事事顺遂,一不小心就又能穿回去了。
时颜把林复留在家里养伤,两人朝夕相伴,寒来暑往,半年的时光悄然流逝。
送走他的想法越来越淡,反而是习惯了有他的陪伴,甚至连隔壁的跛脚大叔都说,她为自己捡到了个丈夫。
不过这个男人确实长得好看,而且言谈举止之间都能感受到尊贵和教养。
如果他真得愿意一辈子和她待在这个小山村,那把他变成自己丈夫好像也是不错的。
毕竟有了个赏心悦目的伴,也不用担心有人半夜翻她的院子。
但他若要选择离开,去腥风血雨里面争取他的家产,时颜也是不会留的,强扭的瓜不甜,男人也不是非要不可。
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洒脱,或者说是没心没肺。
时颜现在就想留在这个小山村,保命要紧,这里地处偏远,外面的纷争战乱几乎波及不到,估计也是原主母亲选择此地的原因。
尤其是这间小屋,更是距离村民们聚集地很远,周围就只有跛脚大叔一户邻居,往后跑几步就能溜进大山。
每日清晨,时颜都会为林复换药。
闲暇时,两人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时颜一个人在说话。
毕竟她独自一人来到这个时代,又居住在这荒郊野外。
内心时常被孤独和恐惧笼罩,只能通过说话来缓解这种不安。
刚开始的时候,她在山里采药时会哼一些小曲儿。
回到家后就会对着大黄倾诉心中的各种困惑。
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爱碎碎念的习惯。
如今有了林复,总算有个活人能听她说话了。
尽管她能明显感觉到林复对她的唠叨有些嫌弃,但他还是会听着,甚至偶尔还会回应两句。
时颜手脚麻利地将背篓里面的东西整理好,她就要往镇上去。
准备把最近获得的这些草药都拿过去卖掉,换点银子。
“时颜,先等一下。”
林复咽下一口苦涩的茶水。
这么些日子了他还是觉得这里的茶水难以下咽。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她,说道:“我的伤快好了,你帮我把这张告示贴在告示栏旁边,如果我的亲信看到了,就能来找到我,接我回去。”
时颜一愣,心口仿佛被撞到一般。
虽说早有预料,但是想到自己又要变成孤身一人,她还是难掩失落:“你要走了吗?”
“多谢姑娘这段时间的照拂。”
他语气很诚恳,带着惯有的温和,“但我的伤己经好得差不多了,终究是要回去的。
你放心,等我处理好一切,定会回来还你银子。”
“银子必须还。”
时颜调整了情绪笑着道,“不然我就跑到你梦里去闹,让你睡不安稳。”
林复看着她眼里的笑,那笑容里藏着点不舍,却更多的是坦荡。
他忽然想起刚被她救回来时,她拿着柴刀对着陈武,眼睛亮得像要喷火;想起她逼着自己做家务时,叉着腰跟他讲道理,理首气壮的样子。
这女子,看似柔弱,骨子里却硬得很,像忘忧山上的野树,风吹雨打都折不弯。
“我等会儿去镇上,给你买身新衣裳。”
时颜把纸叠好,塞进怀里,“你总不能穿着跛脚大叔的旧衣服回去吧?
多寒酸。”
林复是富商之子,得换件新衣服撑撑场面。
做衣服她是不会了,买一件还是可以的,就当是送给朋友一个离别礼物了。
林复现在走路还有点跛,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他只把时颜送到门口。
“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时颜应了一声,挥了挥手,便走出了院子。
望着时颜渐渐远去的背影,林复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漠与决绝,仿佛刚才的笑意只是虚幻的梦。
为了防止时颜将他赶出去,他这些日子算是忍气吞声,步步退让,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让他如此难堪过。
他以前身上只有征战沙场留下的峥嵘伤疤,如今手掌上却多了些下厨切菜时留下的细小伤口,真的是奇耻大辱。
回去,等他回去之后,他一定要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然后让这个女人,尝到侮辱他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