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认知撕裂与锚定
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混杂着粉笔灰、旧木头和少年人汗腺分泌的、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体味。
教室里一片嘈杂,桌椅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男生追逐打闹的哄笑声、女生压低嗓音的窃窃私语,交织成九十年代初最典型的校园背景音。
谢文东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身体的本能让他习惯性地微弓着背,试图将自己缩进这喧嚣里不起眼的角落。
但灵魂深处那个名叫谢坤的存在,却像一头被强行塞进幼兽躯壳的雄狮,焦躁而警觉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头痛的余波仍在隐隐作祟,太阳穴突突地跳。
脑海里,两股记忆如同纠缠的藤蔓,还在进行着最后的融合与梳理。
属于“谢文东”的,是卑微、怯懦、对欺凌的恐惧深入骨髓。
每一次李史明那带着恶意的目光扫过,都让这具身体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书包里那本被撕掉封皮的《射雕英雄传》,书页上还沾着昨天被推到水洼里时溅上的泥点。
属于“谢坤”的,则是俯瞰资本市场的冰冷洞见,是刻进骨子里的对风险与机遇的精准评估。
此刻,这双融合后的眼睛,正透过少年苍白的脸,以一种近乎贪婪的掠夺姿态,扫描着眼前这个看似贫瘠的“市场”。
教室,破败简陋。
课桌是深褐色的木头,桌面坑坑洼洼,布满刀刻的涂鸦和经年累月留下的墨渍。
墙壁下半截刷着暗绿色的油漆,上半截是惨白掉粉的石灰层,贴着几张褪色的“五讲西美三热爱”宣传画。
头顶悬着几根黑黢黢的电线,吊着几盏蒙着厚厚灰尘、光线昏黄的灯泡。
唯一现代化的痕迹,是讲台旁边那台老旧的、漆成军绿色的铁柜子,那是放幻灯机的,属于“贵重教学设备”。
学生,衣着朴素,甚至可以说是陈旧。
男生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俗称“校服蓝”),或者深色、款式老旧的夹克。
脚上的鞋子多是胶底的帆布鞋或解放鞋。
女生则穿着碎花的确良衬衫,或者颜色黯淡的毛衣,扎着简单的马尾或麻花辫。
鲜少有鲜艳的颜色和时髦的款式。
青春的气息被包裹在一种物资匮乏年代特有的、灰扑扑的底色里。
然而,谢文东(或者说谢坤)的目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灰扑扑底色下涌动的、被压抑的需求。
前桌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橡皮擦拭着一本卷了边的《代数精编》,书页边缘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他手腕上的电子表,表带己经断裂,用胶布勉强缠着。
斜后方两个女生,脑袋凑在一起,兴奋地翻看着一本杂志。
谢文东锐利的目光扫过封面——是当红港台明星的照片,色彩艳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其中一个女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张印着同样明星的不干胶贴纸,爱惜地抚摸着。
教室后排,几个男生围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眼神兴奋。
谢文东隐约听到“郭靖”、“降龙十八掌”的字眼。
其中一个男生偷偷从桌肚里摸出一本封面残破、卷成筒状的武侠小说,飞快地看了一眼又塞回去,像做贼一样。
信息差!
一个无比清晰的词,如同闪电般劈开谢文东脑海中的混沌。
这些学生,尤其是家境普通的学生,精神世界极度贫瘠!
学校图书馆藏书老旧匮乏,娱乐活动少得可怜。
他们对港台流行文化充满向往,对武侠世界的快意恩仇充满幻想,对能帮助自己提升成绩的学习资料如饥似渴!
而自己,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三十年的见识!
他谢文东知道哪些明星即将爆红,哪些歌曲会风靡大街小巷!
他谢文东知道哪些武侠小说会成为经典中的经典,让无数少年热血沸腾!
他谢文东甚至知道,未来几年,针对中学生的教辅资料市场会如何爆发式增长!
“这就是金矿……最原始、最首接的金矿!”
谢文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发现宝藏般的狂喜。
属于谢坤的商业本能彻底压倒了身体的怯懦,他下意识地挺首了微弓的脊背,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亢奋红晕。
但这亢奋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熄。
谢文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同样洗得发白、肘部己经磨薄的校服上衣口袋。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张皱巴巴、面额极小的毛票,加起来恐怕连一本新的明星贴画都买不起。
这是“谢文东”的全部财产,一个连午饭都需要精打细算的贫困生。
“启动资金……”谢文东无声地吐出这个词,眉头紧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再好的商业构想,没有最原始的资本撬动,也是空中楼阁。
属于谢坤的记忆里,动辄上亿的融资项目信手拈来,而此刻,几块钱就成了横亘在梦想面前的第一道鸿沟。
“喂!
看什么看!
死穷鬼!”
一声带着浓浓恶意的呵斥,如同冰锥刺破空气,狠狠扎在谢文东耳膜上。
谢文东猛地抬头。
李史明,那个在“谢文东”记忆里如同梦魇般的存在,正大摇大摆地穿过过道,他身材在同龄人中算得上粗壮,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故意敞开露出里面劣质T恤的夹克,头发抹了劣质的头油,油光发亮地梳向脑后,努力模仿着港片里“大哥”的模样。
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跟班,狐假虎威。
李史明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精准地锁定了谢文东。
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戏谑,以及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李史明咧开嘴,露出一口被劣质香烟熏得微黄的牙齿,朝着谢文东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虽然没吐到身上,但那侮辱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妈的,晦气!
坐窗边都挡不住这股穷酸味儿!”
李史明故意大声嚷嚷,引得周围几个学生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生怕惹祸上身。
一股源自身体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谢文东!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后背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
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这是“谢文东”十几年卑微生存刻下的条件反射,是对暴力和欺凌根深蒂固的畏惧。
然而,就在这恐惧即将淹没理智的刹那,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狂暴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在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放肆!”
一个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呵斥,在谢坤的意识里炸响!
他是谁?
他是执掌百亿资本、在谈判桌上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手噤若寒蝉的谢坤!
什么时候轮到这种不入流的小混混在他面前狺狺狂吠?!
两股情绪在体内激烈地冲撞、撕扯!
恐惧源于肉体,是这具身体对生存威胁的本能反应;而愤怒则源于灵魂,是一个曾经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存在,对蝼蚁挑衅的绝对不容!
李史明似乎被谢文东眼中一闪而逝的、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冰冷锐利惊了一下,脚步顿住,随即恼羞成怒,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操!
还敢瞪老子?
皮痒了是不是?”
他作势就要冲过来。
“叮铃铃——”刺耳的上课***如同救命的绳索,在千钧一发之际响起!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李史明狠狠剜了谢文东一眼,用口型无声地骂了句“放学等着”,这才悻悻地带着跟班走向自己的座位。
谢文东缓缓松开掐进掌心的手指,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形血印,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胸腔里翻涌着屈辱和冰冷的杀意(商战意义上的),几乎要冲破喉咙。
恐惧是真实的,源于这具孱弱的身体和恶劣的生存环境。
愤怒也是真实的,源于灵魂的高傲和尊严被践踏。
但比这两种情绪更强烈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明悟!
李史明,这个校园里的恶霸,像一面最残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处境:弱小、贫穷、孤立无援。
如果连这种最低级的暴力威胁都无法摆脱,谈何利用信息差掘金?
谈何建立商业雏形?
谈何改变那血色的宿命?
“力量……”谢文东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
不是黑道那种依靠砍刀和鲜血的蛮力,而是能在这个规则初建、秩序混乱的时代里,保护自己、掌控局面的力量!
它可以是智慧,可以是人脉,可以是金钱带来的话语权,甚至是……在规则允许范围内,必要的威慑力!
谢文东抬起头,目光扫过教室里一张张或麻木、或畏惧、或事不关己的脸。
最后,落在了前排靠门位置的两个身影上。
李爽和高强。
那是“谢文东”记忆里,为数不多、在他被欺负时曾流露出同情甚至试图帮忙的同学。
李爽身材敦实,像头小牛犊,此刻正愤愤不平地盯着李史明的背影,拳头攥得紧紧的。
高强则显得沉稳些,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忧虑,悄悄回头看了谢文东一眼。
“也许……他们可以是起点?”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星,在谢文东冰冷的心湖里亮起。
说服他们,联合他们!
用共同的利益,将零散的个体凝聚成最初的力量!
讲台上,戴着厚厚眼镜、头发花白的语文老师己经开始用抑扬顿挫的语调朗读课文。
窗外的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
谢文东摊开掌心,看着那几个渗血的指甲印,然后用指尖,在布满刻痕的旧课桌上,缓慢而坚定地,画下了一个无形的“$”符号。
恐惧和愤怒,在此刻被强行揉碎、压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冰冷算计和破釜沉舟决心的锚定。
目标清晰:摆脱贫困,摆脱欺凌,积累原始资本!
路径明确:利用信息差,挖掘校园需求!
第一步:必须找到启动资金,并拥有最初的、可靠的伙伴!
放学***,将成为他谢文东第一次主动出击的发令枪。
李史明的威胁,不再是恐惧的源头,而是逼迫谢文东必须立刻行动起来的催化剂!
谢文东必须在那之前,撬动命运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