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在玻璃窗上时,阿徊正蜷在飘窗上,指尖悬在日记本的空白页上方。
窗台上的水仙开得正好,嫩黄的花芯裹在洁白的花瓣里,
像极了去年冬天他替她簪在发间的腊梅——那时他刚从外面回来,睫毛上还沾着雪,
却非要把冻得发红的手指凑到她眼前,说"你看,
这花瓣上的雪化了像不像你哭鼻子的样子"。笔尖迟迟落不下去。
日记本的纸页是他去年送的,浅米色的牛皮纸,边缘烫着细碎的金纹。
他说"阿徊写东西总用力过猛,这种厚纸不容易划破",说这话时他正替她调整台灯的角度,
暖黄的光落在他侧脸上,把他下颌线的弧度描得格外清晰。往年这个时候,
陈砚会把她的手裹进自己大衣口袋里,他掌心总带着点烟草和阳光晒过的暖意。他烟瘾不重,
只有在加班写方案时才会抽两根,每次靠近她前都会仔细搓搓手,说"怕烟味呛着你"。
指腹磨出的薄茧是常年握笔和摆弄相机留下的,摩挲她手背时像砂纸擦过宣纸,轻得发痒。
那时她总笑他手粗,却偏要把手指***他指缝里扣紧,像两串并蒂的糖葫芦。有次在商场里,
她故意把冰凉的指尖戳进他掌心,看他猛地一哆嗦却还是反手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嘴里嘟囔着"小没良心的",眼里却盛着化不开的笑意。
现在那只手大概正握着别人递来的热咖啡。上周在街角撞见他,
他穿着陌生的米白色围巾——她从未见他戴过这种浅色系,他总说自己穿深色更显稳重。
替同行的女孩拢紧围巾时,手指弯起来的弧度,和记忆里替她摘围巾上绒毛时一模一样。
那女孩仰起脸对他笑,眼尾的痣像颗小小的朱砂,阿徊突然想起自己锁骨处也有颗相似的痣,
他从前总爱用指腹蹭着那里,说"这是上帝给我做的标记"。
阿徊当时缩在公交站台的阴影里,看着自己插在口袋里的手——指节冻得发红,空落落的,
像被掏空了棉絮的手套。那天她本来是去买他爱吃的糖炒栗子,纸袋还揣在怀里暖着,
栗子的甜香混着寒气钻进鼻腔,呛得她眼眶发酸。
她看着他替那女孩把围巾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动作熟练得像练习过千百遍,
突然想起自己从来学不会系围巾,每个冬天都是他耐心地替她绕两圈,
再把垂下来的边角掖进领口,说"这样风就钻不进去了"。日记本上终于落下一行字,
笔尖划破纸页时有点涩。她低头去看,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像他从前总笑她握笔太用力,
在她手背上留下的笔印。那时他会抽走她手里的笔,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她的,
一笔一划地教她写"陈砚"两个字,说"记住了,这是你的人"。字迹在宣纸上晕开时,
他的呼吸就落在她颈窝,暖得像春天的风。窗外的雪忽然大起来,纷纷扬扬扑在玻璃上,
很快积成一片模糊的白。阿徊伸手去碰玻璃,冰凉瞬间钻进指缝,恍惚间竟觉得那凉意里,
藏着半分他从前呵在她手背上的热气。有年冬天她生冻疮,手指肿得像胡萝卜,
他每天晚上都用温水替她泡手,再往她手背上哈气,说"我的热气是特效药"。
那时他的睫毛离她很近,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像沾着晨露的草叶。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里是两只交握的手,
左手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疤——那是去年替她修书架时被钉子划的。
那天他穿着她买的灰色毛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她蹲在旁边递钉子,
看他专注地拧螺丝,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手臂上,像替他镀了层金边。
突然他"嘶"了一声,指尖渗出的血珠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心尖发颤。
他却笑着捏捏她的脸,说"看,见红了,这书架以后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照片背景是漫天飞雪,配文只有两个字:"你的?"阿徊的指尖猛地攥紧手机,
指腹硌在屏幕边缘,疼得她眼眶发酸。雪还在下,她忽然想起他失忆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他躺在病床上醒来,手臂上插着输液管,手背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格外清晰。
护士说他是车祸时撞到了头,可能会暂时失忆。他看着她的手问"我们认识吗"时,
窗外的雪正落在他手背上,很快融化成一小滴,像没来得及落下的泪。
那天她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整夜,手里攥着他出事前发来的消息:"阿徊等我,
买了你爱吃的草莓蛋糕"。保温袋里的蛋糕早就凉透了,像她一点点冷下去的心。
医生说他可能永远记不起来,也可能明天就想起来。她守在病床边,
看着他手腕上那道快要愈合的疤,突然觉得那道疤像道鸿沟,把他们的过去和现在生生隔开。
这一次,她想,她是自私的,该让他记起来了。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细节,
那些他以为消失了的温度,她要一点一点,全都告诉他。她缓缓张开手,对着窗外的雪,
按下了拨号键。指甲在玻璃上划出细微的声响,像在描摹一个早已刻进骨血的名字。
电话接通的瞬间,电流的滋滋声混着风雪声传来,像有细碎的冰碴子在听筒里滚动。
阿徊握着手机的手指在发抖,指腹反复蹭过屏幕上那个陌生号码,仿佛这样就能攥住点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像被冻裂的土地:"是我。
"听筒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风声越来越清晰,然后是他的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
带着点不确定的茫然:"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声音。"阿徊的呼吸顿了顿,
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那里还留着冬天特有的干燥纹路,
像他从前用指腹一遍遍描摹过的地图。有次他在她手背上画小乌龟,被她追着打,
最后两人滚在沙发上,他把脸埋在她颈窝笑,说"你的手真小,刚好能被我整个握住"。
她忽然笑了,带着点哽咽的颤音:"你左手腕的疤,是修书架时划的。
那天你说'阿徊你站远点,别被木屑溅到',结果自己撞在书架上,钉子就划过去了。
""书架……"他的声音里透出些微波动,"我好像看到过木屑飞起来的样子,
还有……一只手抓住我的袖子,指甲掐得有点疼。"是她。那天她吓得扑过去拉他,
指甲几乎嵌进他胳膊的布料里。后来他总拿这事取笑她,说"原来阿徊力气这么大,
差点把我胳膊掐断",却在每次过马路时,都故意把袖子往她那边递一点。
阿徊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却好像还残留着那天布料的触感,
粗粝的棉布下面,是他温热的皮肤和有力的心跳。"你总说我的手凉,"她继续说,
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冬天会把我的手塞进你大衣口袋,用掌心捂着。你的指腹有茧,
蹭过我手腕时,像猫爪子在挠。"她想起有次在电影院,他把她的手揣在自己口袋里,
指尖在她掌心偷偷画圈,痒得她想笑又不敢出声,只能用力掐他的手心,
结果被他反手握得更紧,直到散场时,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吸,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大概是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我刚才……看到这道疤,突然想找个人。"他的声音低了些,"看到雪落在手上,
就觉得这只手应该握着什么,暖烘烘的,不会让雪化在上面。"阿徊走到窗边,
推开一条缝隙。风雪瞬间灌进来,扑在她脸上,冷得她睫毛发颤。她伸出手,
让雪花落在手心里,看着它们一片片融化成水:"你记得吗?去年初雪,
我们在老槐树下堆雪人。你说雪人该有双温暖的手,就把我的手套摘下来套在雪人的手上。
结果我冻得直跺脚,你就把我的手揣进你毛衣里,
贴在你心口的位置……"那天的雪也是这样大,他穿着驼色大衣,围巾绕了两圈还在往下掉。
她跺着脚骂他"幼稚鬼",却在他把她的手按在他心口时,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有力的跳动,
像在说"你看,我的心为你跳得多快"。他的毛衣上有淡淡的雪松味,是她买的洗衣液味道,
他说"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心口……"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我这里……有点烫。"阿徊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手背上,
和融化的雪水混在一起。她看着窗外漫天风雪,忽然想起他失忆前最后一个拥抱,
他的手紧紧扣着她的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像要烙进骨头里。
那天他去外地出差,在机场安检口突然转身跑回来,把她按在怀里说"等我回来就求婚",
他的胡茬蹭着她的额头,有点扎人,却暖得让她想哭。"我在老槐树下等你,"她擦掉眼泪,
声音突然变得很稳,"带着你的手套来。""手套?""你去年落在我家的那副,深灰色的,
指尖有个破洞。"阿徊笑了笑,指尖抚过窗台上那副叠得整齐的手套,
"你总说等它磨破了就扔,结果现在还在我这儿。"那副手套是他生日时她买的,
羊毛的料子很软,他却总说戴着干活不方便,结果每次出门都记得戴上,说"这是阿徊买的,
得戴坏了才对得起你"。有次他用这副手套给她堆了个小雪人,指尖被冻得发红,
破洞的地方露出一点皮肤,像朵倔强的小红花。电话那头传来开门的声音,
风卷着雪呼啸而过。他的声音里忽然有了点急切:"我……我好像知道路。"阿徊挂了电话,
把那副灰色手套揣进大衣口袋,
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是去年他替她捡起来的那枚纽扣,她说过要缝回他的大衣上,
却一直没来得及。那天他穿的是件黑色大衣,在公园长椅上坐下时蹭掉了纽扣,
她蹲在地上找了半天,他却笑着说"找不到就算了,留着给你当念想",
结果自己趴在地上找了十分钟,最后把沾着泥土的纽扣递到她手里,说"看,找到的,
这下你跑不掉了"。她推开门,风雪立刻涌上来,裹着她往老槐树的方向走。
路边的积雪很厚,踩上去咯吱作响,像在哼一首熟悉的歌。街角的路灯亮着,
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飘落的雪花剪得支离破碎。她想起从前每次下雪,
他都会牵着她走这条路,说"踩雪要两个人一起才好听",结果每次都故意把雪踢到她脚上,
看她跳着脚追他,最后却停下来等她,把她冻红的耳朵捂在掌心。远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