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门前冰冷的绝望,和眼前这扇散发着堕落气息的门,形成了一条狭窄的、布满荆棘的独木桥。
尊严在十五万的天文数字面前,摇摇欲坠。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雨水、垃圾和廉价香水味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
脚踝的疼痛在冰冷的***下变得麻木,额角的纱布被雨水洇湿,边缘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最终,那张冰冷的、写着“十五万”的缴费单,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推了她一把。
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包裹着廉价人造革的木门。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瞬间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将她淹没,强劲的鼓点敲打着她的耳膜,连带着心脏都跟着狂跳。
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汗味、廉价香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
五颜六色的旋转射灯在攒动的人头上扫过,映照出一张张迷离、放纵、或是写满欲望的脸。
穿着暴露、妆容浓艳的女服务生像灵活的游鱼,托着酒盘在拥挤的卡座和人流中穿梭,不时被醉醺醺的客人拉住调笑。
苏晚瞬间觉得自己闯入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与圣樱学院那修剪整齐的草坪、窗明几净的教室、甚至是充斥着消毒水味的急诊室截然不同。
这里是欲望的泥沼,是堕落的温床。
她抱着湿透的帆布包,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礁石,僵硬地站在门口,被喧嚣和浑浊的空气冲击得头晕目眩。
“喂!
新来的?
杵这儿当门神呢?”
一个粗哑的男声在震耳的音乐中拔高,带着不耐烦。
一个穿着花衬衫、挺着啤酒肚、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中年男人(王经理)叼着烟,上下打量着苏晚,目光像平估货物一样扫过她苍白的脸、额角的纱布、湿透的旧衣服和帆布鞋,最后停留在她那双虽然狼狈却依旧清澈、带着一丝惊惶的眼睛上。
“我…我来应聘服务生。”
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被音乐盖过,却抑制不住地带着颤音。
王经理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服务生?
就你这副鬼样子?”
他走近几步,一股浓重的烟酒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知道我们这儿的服务生要干嘛吗?
要会来事!
要放得开!
要能让客人开心,开瓶酒!
你这…” 他用夹着烟的手粗鲁地点了点苏晚额角的纱布,“破相了还怎么让客人开心?
还有这身…” 他嫌恶地撇撇嘴,“跟逃难似的。
不行不行!”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刚想开口争取。
“不过嘛…” 王经理话锋一转,那双被酒精熏得发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
“你这双眼睛…倒是挺干净,有点学生气。”
他摸着下巴,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哄骗意味,“这样吧,看在你这可怜见的份上,给你个机会。
今晚顶替小丽,去‘深海’包厢送酒。
那桌客人…有点特殊,就喜欢你这种‘清纯’挂的。
伺候好了,小费少不了你的!
要是能哄他们开瓶好酒…啧,别说日结,一晚上的提成,够你那个什么…十五万?
零头总能凑上吧?”
他刻意加重了“十五万”这个数字,像抛出了一个致命的诱饵。
“深海”包厢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一条缝,里面震耳欲聋的嘶吼歌声和更加浓烈的烟酒气浪般涌出。
苏晚端着沉重的酒水托盘,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塑料托盘的边缘。
托盘上放着几瓶洋酒和一对玻璃杯,冰凉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袖子传来。
包厢里光线更加昏暗迷幻,巨大的屏幕上正播放着刺耳的MV。
沙发上歪七扭八地坐着七八个男人,个个看起来都喝得不少,脸红脖子粗。
中间那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剃着板寸、脖子上挂着夸张玉牌的男人(龙哥)显然是中心人物,正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伴,拿着麦克风鬼哭狼嚎。
地上散落着空酒瓶、果壳和烟蒂。
王经理在后面不轻不重地推了苏晚一把:“愣着干嘛?
进去啊!
机灵点!”
苏晚一个趔趄,端着托盘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浓烈的烟味呛得她几乎窒息。
她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动作僵硬地开始把酒瓶和杯子往桌上摆。
“哟!
新来的?”
一个坐在靠门位置的、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阿力)最先发现了她,醉醺醺的眼睛一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垂涎,“挺嫩啊!
抬起头给哥看看!”
苏晚身体一僵,没有抬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喂!
龙哥跟你说话呢!
聋了?”
旁边一个瘦高个男人猛地拍了下茶几,玻璃杯被震得叮当作响。
那唱歌的龙哥也停了下来,眯缝着醉眼看向苏晚,目光像黏腻的舌头在她身上舔过。
他松开怀里的女伴,朝苏晚招招手,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令人不适的亲昵:“小妹妹,别怕嘛。
过来,陪哥喝一杯,这钱…就是你的!”
他从鼓囊囊的钱包里随手抽出一叠百元大钞,拍在桌上。
那叠钱,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周围的哄笑声、口哨声、起哄声瞬间高涨起来。
“喝一个!”
“龙哥赏脸,还不快接着!”
“小妹妹,喝一杯顶你端一晚上盘子!”
苏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来这里是为了赚钱,不是来陪酒的!
更不是来被这些人当玩物调笑的!
“对不起…我…我只是来送酒的。”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抗拒和恐惧,只想快点摆好酒离开。
“送酒?”
龙哥嗤笑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苏晚面前。
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汗味扑面而来。
“送酒也是伺候人!
让你喝是看得起你!”
他猛地抓起桌上刚开的一瓶啤酒,不由分说地塞到苏晚手里,冰凉的酒液溅了她一手。
“拿着!
给哥干了!
干了这瓶,桌上这钱就是你的!
不然…” 他脸色一沉,语气带上威胁,“信不信我让你们王经理现在就开了你?”
冰冷的酒瓶握在手里,像握着一块寒冰。
苏晚看着那金黄的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周围那些男人贪婪、戏谑、等待好戏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她身上。
王经理在门口探头探脑,眼神里充满了催促和警告。
母亲的咳血声,缴费单上冰冷的数字,再次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脑海。
只要喝下去…只要喝下去这一瓶…就能拿到钱…就能…她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沉重的酒瓶。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被她死死憋住。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污浊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然后,她颤抖着,将瓶口缓缓凑向自己的嘴唇…就在冰凉的瓶口即将触碰到她嘴唇的瞬间,一只粗糙油腻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握着酒瓶的手腕!
是那个叫阿力的光头男人!
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脸上挂着淫邪的笑容,另一只手竟然首接朝着苏晚的脸颊摸去!
“光喝酒多没意思啊妹妹!
陪哥哥玩玩嘛!
这脸蛋儿…嘶,虽然破了点相,还挺滑…” 他满嘴酒气喷在苏晚脸上,那只手更是得寸进尺地想要捏她的下巴。
“啊——!”
苏晚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如同被毒蛇咬中,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积压了一整晚的恐惧、屈辱、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
“滚开!
别碰我!”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手中那瓶沉重的啤酒,狠狠地朝着阿力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砸了过去!
“砰——哗啦!!!”
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彻整个包厢!
酒瓶精准地砸在阿力的鼻梁上,瞬间碎裂!
冰凉的啤酒混合着鲜红的血液,从他瞬间塌陷的鼻梁上喷涌而出,糊了满脸!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惨叫一声,踉跄着向后倒去,撞翻了茶几,酒瓶酒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整个包厢瞬间死寂!
震耳的音乐还在响着,但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龙哥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暴怒和凶狠!
他身边的小弟也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眼神不善地围了上来!
“臭***!
敢动手?!”
龙哥怒吼一声,抄起一个空酒瓶就朝苏晚冲过来!
苏晚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满脸是血、痛苦嚎叫的阿力,看着龙哥手中闪着寒光的碎酒瓶口,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闯下大祸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后退,却被散落的酒瓶绊倒,重重地摔在冰冷、黏腻、布满玻璃碎片的地毯上!
手掌和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那酒瓶的落下…---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
包厢厚重的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一道刺目的光束从门外射入,瞬间驱散了包厢内一部分昏暗迷幻的灯光,清晰地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和弥漫的烟雾。
光线勾勒出一个挺拔、冷硬的身影轮廓,如同天神降临,又像地狱归来的审判者。
音乐不知被谁慌乱地按停了,死寂中只剩下阿力痛苦的***和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投向门口。
逆着光,苏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剪影。
那身影一步步走进来,锃亮的皮鞋踩在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尖上。
他走到灯光稍微明亮些的区域,那张在圣樱学院无人不识、此刻却比这夜色更冷的俊美面容,清晰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江临。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衬衫,领口微敞,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小臂。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像结冰的湖面,扫过包厢内的一片狼藉,扫过满脸是血哀嚎的阿力,扫过凶神恶煞拿着酒瓶的龙哥,最后,那冰冷刺骨的目光,落在了蜷缩在地毯上、浑身沾满酒液、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苏晚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额角刺眼的纱布、沾满污渍的衣服、以及手掌膝盖渗出的血迹上停顿了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关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冻裂骨髓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冰层下暗涌的岩浆。
龙哥显然认出了这位惹不起的大佛,脸上的凶狠瞬间变成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手里的碎酒瓶下意识地放低了:“江…江少?
您…您怎么来了?”
江临没有理会龙哥,他的视线依旧锁在苏晚身上,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包厢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她欠你多少钱?”
整个包厢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龙哥愣住了,看看地上狼狈的苏晚,又看看气场强大、面沉如水的江临,一时摸不清状况,结结巴巴地回答:“啊?
钱?
她…她打伤了我兄弟阿力!
这医疗费、精神损失费…还有砸坏的东西…” 他试图狮子大开口。
江临的目光终于从苏晚身上移开,转向龙哥。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龙哥瞬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说个数。”
江临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谈论天气。
龙哥咽了口唾沫,在江临无形的威压下,不敢漫天要价,试探着报出一个数字:“十…十五万!
对,至少十五万!”
十五万!
又是这个如同诅咒般的数字!
蜷缩在地上的苏晚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那个逆光而立的男人。
他…他要替自己出这笔钱?
为什么?
是更高级的羞辱?
还是…另有所图?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屈辱感攫住了她。
江临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十五万只是十五块。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赵明轩(他显然一首跟着)示意了一下。
赵明轩立刻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支票本和笔,动作利落地填写起来。
江临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晚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
他看着她沾满酒渍和血迹、写满惊惶和倔强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苏晚的心上,也砸在死寂的包厢里:“这十五万,我替你付。”
他顿了顿,在苏晚骤然紧缩的瞳孔注视下,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恶魔般的契约:“代价是,从明天起,你搬到‘云顶’。
做我的专属佣人,首到还清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