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渝每次犯病都只喊白月光的名字。作为他的契约妻子，我默默守了十年病榻。
直到医生宣布他时日无多，我平静地签了离婚协议。搬走那天，保姆追出来问：“晚晚，
你爱过少爷吗？”我望着别墅里满墙的白月光照片笑了：“谁会爱一个永远看不见你的人？
”后来孟渝和白月光破镜重圆。他深夜胃痛发作时，下意识喊出我的名字。
白月光冷笑着拨通我电话：“你赢了，他叫的是你。
”电话那头传来保姆的声音：“晚晚今天结婚，少爷不知道吗？
”孟渝在电话里发疯般嘶吼时，我正摘下他送的戒指。钻石坠入垃圾桶的声响，
淹没了他迟到的忏悔。1玻璃碎裂的声音异常尖锐刺耳，像一根冰冷的针，
猝不及防地扎破了别墅清晨虚伪的宁静。褐色的药液混杂着细小的玻璃碴，
在昂贵冰冷的浅灰色大理石地板上肆意蔓延开来，迅速染开一片狼藉的深痕。“滚出去！
”孟渝的声音嘶哑紧绷，像一根拉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崩断的琴弦。他半靠在宽大的床头，
脸色苍白得吓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额角青筋因为剧烈的疼痛和翻涌的烦躁而突突跳动着。
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被一层阴郁的薄雾笼罩着，失去了所有焦距，
只剩下茫然和失控的暴怒。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困兽般的沉重和痛苦。
我，林晚，只是习惯性地垂着眼帘。十年，三千多个日夜，
这样的场景早已在我心底刻下深深的烙印，成了循环播放、无法更改的默片。
我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他那张被病痛和怒火扭曲的脸。沉默着蹲下身，
膝盖隔着薄薄的衣料直接触碰到冰冷坚硬的地板。
我伸手去捡拾那些边缘锋利、沾着药汁的玻璃碎片，动作机械而熟练，
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碎片冰冷，边缘锐利。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
左手无名指指腹被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细小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
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我微微蹙了一下眉，不是因为疼痛，
而是这点红色似乎惊扰了床上那个焦躁不安的灵魂。他混沌的目光猛地聚焦在我身上，
那眼神陌生得如同打量一个闯入他私人空间的窃贼。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停顿后，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是谁？”这三个字，
轻飘飘的，却像三块沉重的冰坨，狠狠砸在我的心口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冻结了四肢百骸的血液。我蹲在地上的姿势似乎凝固了。指尖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
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无望的麻木彻底淹没。十年光阴，
三千多个日夜的晨昏守候、病榻前的片刻不敢松懈，原来在他混乱的意识里，
依旧留不下一丁点属于“林晚”的痕迹。我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更用力地抿紧了唇，
将那片沾血的碎玻璃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疼痛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另一只手伸出去，
继续清理那片狼藉。指尖触碰到冰凉粘腻的药液和玻璃碎屑，动作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林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我是林晚。”这个名字，似乎并未在他此刻混乱的意识里激起任何涟漪。
他烦躁地别过脸去，重新陷入痛苦的喘息和低吟中，
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早已刻入他骨髓的名字：“阿阮…阿阮…”那两个字，
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耳膜上。终于收拾干净最后一片狼藉，
我端着盛满玻璃碎片的托盘站起身。膝盖有些发麻，冰冷的寒意仿佛还粘在皮肤上。
转身离开这间被病痛和另一个女人名字充斥的卧室时，我眼角的余光，
不经意间扫过了床头柜上那个精美的银质相框。照片里，
孟渝和一个笑容明媚如盛夏阳光的女孩紧紧依偎在一起，背景是碧蓝的海和金色的沙滩。
女孩的眼睛弯弯的，像盛满了全世界的星辰，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那是苏阮。照片旁边，
一小瓶昂贵的进口止痛药安静地立着，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此刻承受的折磨。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房间里压抑的喘息和那个反复咀嚼的名字。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刚走下楼梯，
迎面碰上端着温水准备上楼的王姨。这位在孟家做了二十多年的老保姆，头发花白了大半，
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风霜和操劳。她看了看我手中托盘里的狼藉，
又看了看我平静得近乎空洞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太多欲言又止的同情和无奈。
“晚晚……”王姨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少爷他……又那样了？”“嗯。”我应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脚步没有停留，端着托盘径直走向厨房的方向。
“唉……”又是一声更长的叹息在我身后响起，像一片沉重的羽毛缓缓飘落，
“十年了……晚晚，你这孩子……到底图什么呢？”图什么？这三个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终于在我心底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图一个契约？图孟家许诺的优渥生活？
图一场注定看不到回应的独角戏？我脚步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又恢复了行走。
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答案是什么，或许连我自己都早已模糊不清。厨房明亮的灯光下，
我将托盘里的玻璃碎片仔细地倒进专用的危险品垃圾桶。哗啦一声轻响，
那些曾承载着苦涩药汁的碎片，连同指尖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迹，一同被彻底丢弃。
2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有些呛人，冰冷而顽固地钻进鼻腔的每一个角落，
像一层无形的膜，紧紧裹住人的呼吸。长长的走廊空旷寂静，
惨白的顶灯将地面照得一片惨淡，也将我独自靠在墙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孤单。
孟家父母焦灼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扇紧闭的诊室门后传出来，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模糊不清，却沉重地敲打在耳膜上。“……医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孟母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尾音颤抖着。
“……扩散得太快了……”医生疲惫而冷静的声音隐约透出，
“……时间……恐怕不多了……”时间不多了。这五个字，像五把冰冷的手术刀，
精准地切割开空气，也切割开我心中早已摇摇欲坠的某根支柱。
预想过千万次的结局终于被权威的声音无情地宣告。心口的位置，先是猛地一空，
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紧接着，一种迟滞的、沉重的麻木感才缓慢地弥漫开来，
钝刀子割肉一般，并不尖锐，却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没有预想中的天崩地裂，
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了四肢百骸。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轻轻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隔着薄薄的衣料，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温热痕迹。就在一周前，
一张冰冷的B超单，已经宣告了那个小生命的离去。
医生公式化的声音言犹在耳：“胚胎发育不良，自然淘汰……” 没有原因，没有余地。
就像我和孟渝之间这段契约婚姻，脆弱得不堪一击。失去了孩子，即将失去名义上的丈夫。
身体里曾经联结过两个生命的地方，此刻只剩下空荡荡的寒冷。我闭上眼，
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诊室的门开了。
孟家父母相互搀扶着走出来，孟母的眼眶通红，脸上泪痕交错，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孟父紧抿着唇，脸色灰败，平日里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荡然无存，
只剩下一个被噩耗击垮的老人。他们的目光越过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沉重的哀伤，
最终只是疲惫地对我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互相支撑着，步履蹒跚地走向走廊尽头，
那扇通往孟渝病房的门。我依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像。
直到他们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拐角，我才缓缓地、极其用力地站直了身体。
冰凉的墙壁似乎吸走了我最后一丝力气，但我必须站直。走到诊室门口，抬起手，
指节在冰冷的门板上轻轻敲了三下。“请进。”里面传来医生略显疲惫的声音。我推门进去。
诊室不大，办公桌后的中年医生抬起头，
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显然认出了我。“孟太太？
”他语气放得和缓了些，“孟先生的情况，想必您也……”“医生，”我打断他，
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我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推了过去。
纸张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这是我和孟渝先生的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
”医生明显愣住了，目光在我平静无波的脸上和那份文件之间来回移动，
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
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那份文件。“后续的治疗和任何决定，
都与我无关。”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诊室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地，
掷地有声，“麻烦您转告孟先生和他的家人。”说完，我没有再看医生脸上复杂的表情，
也没有等待任何回应。转身，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走廊冰冷的灯光重新笼罩下来，
脚步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孤单的回响。这一次，我没有再靠在墙上，
背脊挺得笔直，朝着与孟渝病房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后那道诊室的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也隔绝了我过去十年的所有牵绊。3傍晚时分，夕阳沉甸甸地坠在天际，
将云层染成一片浓烈而悲壮的血红，巨大的落地窗贪婪地吞噬着这最后的余晖，
将空旷奢华的别墅客厅涂抹上一层浓稠的、令人窒息的暖金色。光线斜斜地投射进来，
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也照亮了客厅墙壁上那些精心装裱、尺寸不一的大幅照片。
照片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孟渝和苏阮——他们恣意张扬的青春，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
他们凝固在相纸上的、永不褪色的灿烂笑容。在这片暖金色的光晕里，
那些笑容显得格外刺眼，像一把把无声的嘲笑，嘲笑着我这个即将离场的局外人。
我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有一个小小的、磨损了边角的行李箱和一个装了几本书的纸袋，
孤零零地立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微不足道。十年光阴，
在这个巨大的、冰冷的“家”里，最终能带走的，不过寥寥。大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拢，
隔绝了那片刺目的暖金和墙上永恒的笑脸。室外傍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